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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在掏二姐的时候,还能听到她喊老汉(父亲)的声音,等到大家把她从乱土堆里拽出来的时候,她脸色却一下子变了,越来越白,人马上不能说话了,只是用双手使劲地抓自己的胸口,抓出很多血槽,身上也不停地抽搐。当时太阳非常大,有人砍来竹子,搭起个三角棚,盖上破席子为二姐遮太阳。其他人继续掏,又救出外婆、舅爷、舅爷的儿子和一个民工。舅爷和他的儿子是从粪坑里救出来的。听舅爷讲,敌机飞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把他的儿子抱着,炸弹爆炸后他又把儿子护在腋下,他手臂上的血管被炸断了,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被埋在土里后就使劲往外面拱,没想到他由于过度紧张却爬进了粪坑里,大家是从粪坑里把他们捞出来的。
公路上还有一只被炸断的人手,没人靠近它,手已经腐烂。我父亲在路边挖了个坑,把那只手给埋了前面几个人掏出来后,防空警报又拉响了。警察就把所有的人都赶到附近的防空洞躲起来,等第三次敌机轰炸结束后才又赶回来救人。这时二姐已经死了,身体都开始发了。后面救出来的人都死了,样子非常惨。
大姐女儿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从前面看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背上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肠子从里面流出来一大堆。舅娘身上还怀着小孩,掏出来时脑壳却没有了,脖子齐齐整整地断了,直到下葬时也没有找到她的头。两个民工也没有全尸,手脚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事实上,我们家能救出几人,还算是好的,附近有几家人全家都死绝了,香火都没有了。离我家不远处有一户“下江人”,房子刚建好没两天,结果这一炸,一家人只活了一个。
当时我们真是家破人亡,家里的房子、粮食和衣物都没了,活着的人都没有饭吃,但死了的人要埋呀,家里没钱,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做法事了。而且,那次轰炸后附近几个镇的棺材铺都卖缺了。
天气越来越热,尸体留不住。没办法,只好是简单又简单了。二姐是用烂门板钉了个匣子埋的,匣子太小,二姐的尸体放不下去,是大人们使劲把尸体扭弯后才塞进去;大姐的女儿连小匣子都没有了,大姐从家里拿来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刚好把女儿放进去。那民工更惨了,尸体放了两天也没有人认领,臭得老远就能闻到,后来我老汉找了张席子,往民工尸体上一裹,挖了坑埋了。
(因大爆炸造成刺激,张永芳老人害怕一切强烈的声光,就连给她照相也不肯,所以没有留下照片)
朱绍臣
采访时间:2005年4月16日
采访地点:重庆市十八梯惨案遗址50米的民房内
见证人:朱绍臣男,1911年生,抗战时在重庆卖旧衣服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