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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风暴躁地打落了树叶,他们打着旋儿飞进飘飘的雪中,不知被埋到哪儿去了。秀儿推开窗户,呆呆地望着这遍天飞扬的大雪。隐约中,她听见了父亲愉快的呼唤声,她立刻跳下了椅子,在脖颈上缠了条围巾就跑出去了。父亲今天打到的并不是野鸡,而是一头体长不足一米的幼鹿,它仰着脖子鸣叫着,但秀儿一定要父亲把它留下来。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鹿,它的毛皮雪白雪白的,还没有长角。
父亲把小鹿翻来覆去地看一遍,说是头公的。雄性鹿的鹿角新长出来,外面有一层绒毛,松脆得很,这种角叫“鹿茸”。秀儿从小就有种怪病,要用鹿茸医治,几年都找不到鹿茸了,今天却让父亲给找到了。秀儿按住了小鹿,父亲找了根铁链子把它拴在屋门前。
(二)那时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雪下得很大。秀儿草草地吃了饭,便去看小鹿。推开门,猛然间,她发现茫茫夜色中,雪里走来一只母鹿,因为它的毛皮同雪一色,所以很难看见它。小鹿站起来,哼叽着往那边走,企图挣开铁链,秀儿一下子明白了:这一定是小鹿的母亲。母亲轻轻地走到离小鹿几十米远的地方,水灵灵的眼睛怒视着秀儿。它不安地踏着前蹄,用嘴小心地指了指铁链子,小鹿焦急地看着它。秀儿犹豫了,她站在那儿,不摇头,也不点头。母鹿回头仰望着那高高的山崖,崖上,一头大公鹿,挺着胸脯,竖着耳朵,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母鹿和小鹿。他一身银白色,脖子上系着一条金丝带。鹿王?!秀儿猛地想起。
听父亲说过,鹿王很小的时候,是母亲把他抱回家养伤,养好伤后放归山林的。它很喜欢母亲以前扎辫子用的金丝带,于是母亲就把那条金丝带给它系上了。母亲说她看见过鹿王带领者一大群灰鹿在林中穿梭。但母亲生下秀儿不久就去世了。秀儿就可惜这一点——母亲不在,鹿王压根儿不认识自己,母亲救鹿王的事儿还是父亲告诉自己的。母鹿使劲咬着铁链,却终究没有咬断。它退开一步,朝秀儿狠狠地龇了龇牙,转身消失在这飞扬的大雪中。秀儿愣在那儿,因为她明白母鹿为什么这样;其次,小鹿竟然是鹿王的孩子!
(三)第二天中午,雪停了。小鹿盘腿卧在屋门前,抬头看着太阳。忽然,一头灰鹿悄悄地踏着雪靠近。小鹿站起来,想跟它走,但是有铁链拴着,挣不开。灰鹿摇了摇头,凑近小鹿的耳朵低声叫了几下,就几步跑进了森林。可当傍晚秀儿推开门时,发现小鹿不见了!父亲也冲出来,然后就骂骂咧咧的。他命令秀儿马上去把小鹿捉回来。秀儿不敢犹豫,她披了大衣就跑进了朦胧夜色里。原来,鹿王趁父亲和秀儿午睡时,亲自来救走了小鹿。
秀儿跑进山林,却连小鹿的影子也没有,小鹿啊,你到底藏在哪儿?当秀儿转身准备离去时,荆棘丛中窜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鹿!小鹿四脚撑地,怔怔地看着秀儿。那目光在一瞬间经过了惊奇、气愤、惊恐、绝望,它转过身就飞奔起来。秀儿没等它跑出几步,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小鹿的脖子。小鹿死命地挣扎,“呦呦”地尖声叫着。母鹿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喘着粗气,弓着背,迅速朝秀儿奔来,一头撞在秀儿的腰上。秀儿只觉得肋间一阵酸痛,赶紧捂住了那里。小鹿趁机跳了过去。突然,鹿王出现了,它嗅着母鹿,想让母鹿回去。母鹿不满地斜了秀儿一眼,走了。鹿王转过头来看看秀儿,目光温柔又平静,象一眼温泉,流进了秀儿的心中。秀儿感激地看了鹿王一眼,转身回去了——她终究没有带走小鹿。
(四)从那以后,秀儿每天去树林,抬头仰望着山崖,鹿王神气地昂着头,站在崖头,平静地注视着秀儿。小鹿也总是在崖上蹦跳着想下去和秀儿玩耍,可是被母鹿唤住了。秀儿不懂鹿语,可她明白鹿王在对她说什么。
(五)温暖的春天。这些天秀儿生病了,没有去山林里,代替她的是一群凶巴巴的偷猎者。大胡子掏出一根烟来,放进嘴里点着了,两眼闪着冷光。“老大,你说这儿有梅花鹿的,咋连只鸟儿也没有?”独眼尖声尖气地问。“笨蛋!”大胡子大骂道:“鹿这种胆小的动物怎么可能出现在林子边缘?”他们睁圆了眼睛,猫着腰,端着枪,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一个笼罩着阴气的队伍正在逼近着动物们。树上,连麻雀也不敢吱声。“嗖”的一声,灌木丛中休息的灰鹿全部惊醒,窜上了山。“快,抓住它们!”大胡子吐掉烟头,大喊着带着一群人冲上山去。灰鹿们没命地跑着,用与平时不一样的叫声呼唤着鹿王。
一头老公鹿掉头向偷猎者跑来,抬起前蹄把大胡子踢倒在地,并踩住了他。大胡子贼溜溜的眼睛一转,朝天放了一枪,吓得老公鹿朝后一退,放了大胡子。大胡子还未站稳,一枪朝老公鹿开去。老公鹿眼一花,差点倒下,它艰难地回过头去,看见灰鹿群消失在山那头,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朝着夕阳长跪下去。老公鹿被带走了,鹿王也因此失去了它自己的老父亲。
(六)偷猎者没有走,他们并不知足,还在山林里搭了帐篷。鹿王立在崖上,原本银白色的毛皮上披了一层月光。它默不作声,凝视着那个帐篷,眼睛里透出利箭般的光芒,仿佛要刺穿偷猎者的心脏。突然,它猛地朝一棵树撞去,一支角干脆地断落在地,鹿王低头解下金丝带,系到那只角上,默默地来到秀儿家门前,又用前蹄扒了一个土坑,在冰雪还未融尽的草丛中种下了那只角。乌鸦啼叫着,飞过山林,鹿王眼中闪过一丝可怕的火光,像一团烈焰,充满愤怒的烈焰。那并不晴朗的早晨,太阳升出地平线时,便暗示着一场血战!
(七)树丛里“沙沙”作响,那开满芳香白花的树叶中,隐者一只冰冷的枪口。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条越来越宽的红线,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半圆。“不许乱吵!”大胡子命令道,“鹿群就要出现了!它们清早一定会出来觅食的!”他猜对了。刚刚吐绿的灌木丛中,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啊!白鹿!白鹿……”偷猎者们眼睛都亮了,不觉失声大叫起来。“不要吵了!”偷猎者中间,一个粗暴的声音,“这可是白鹿,很珍贵的,不知道卖出去值多少钱。”队伍一下子安静下来。那雪白的影子正是母鹿,它刚刚听到动静,机警地支起了耳朵。也许是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母鹿不再踌躇,朝着山上迅速跑去。“跑了跑了!快开枪!”独眼站起来大叫。随后大胡子也追上去,朝母鹿的左后腿开了一枪。鲜血盈满了伤口,母鹿尽量抬起左后腿,用三条长有力的腿忍痛飞奔。
偷猎者们没抓到,只好悻悻地朝山上走。母鹿眼见脱离了危险,后腿抽搐了一下,就趴在了地上。血溢出了伤口,滴在沙里,染红了一小片沙地。小鹿不知从那里跑来,轻轻地舔着母鹿的伤口,把伤口舔成了一道暗淡的伤疤。母鹿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把小鹿叼到背上,一路小跑,消失在山顶上。偷猎者抓不住母鹿,又想出一个鬼点子:从小鹿下手。太阳才露出一半不到,象一轮红红的新月,弯弯的。小鹿摇头晃脑地走下山来,也许是母鹿放它下山来找鹿王的吧。大胡子哪管那么多,扑上前就抓住了小鹿。小鹿晃着刚长出来的短角顶他,却被他抓住了后蹄,被拎着下山了。母鹿粗气直喘,瞪着眼睛,“哼哼”地叫着,象一头激怒了的公羊,使劲把大胡子顶在地上,用钻石般硬的蹄子连连踩他。
大胡子想起了他怎么打死老公鹿的方法,于是朝天放了一枪。这倒引来了十几只灰鹿,它们使劲撕扯其它偷猎者的衣服。偷猎者们惊慌失措,胡乱开枪,打得一群灰鹿血肉模糊。母鹿的眼中映着“复仇”二字,它把小鹿拉到一边来,沙哑着嗓子大声地吼了一声,吼完叼住小鹿的颈皮,奋力把它朝山上甩去,一头灰鹿接住了它。母鹿点点头,冲进鹿群与偷猎者搏杀。鹿王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轻轻地喊它,母鹿回过头,发现鹿王正示意它快回来。母鹿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它:用不着!听我说,照顾好孩子。要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就一定不要让孩子受苦了!鹿王哀鸣了一声,抬头闭上了眼睛。它在向上天祈祷,母鹿能够平安回来。母鹿眼睛一头头灰鹿在搏杀中倒下,心一横,眼一闭,咬牙朝独眼的枪口扑过去。独眼的枪里装的是燃烧弹,一发子弹落在母鹿身旁的草地里,马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母鹿母鹿早就知道,偷猎者们的枪里,现在只有独眼仅剩一发子弹。为了鹿群,它宁愿牺牲自己。母鹿咬紧了牙,跪在火中,任大火在自己身上燃烧。鹿王回头看看自己年迈的老母亲,小鹿刚刚就是被它救的。鹿王也用眼神把母鹿刚才说的话告诉了母亲,母亲平静地点了点头。鹿王的身影出现在山崖上,象一座雕像,雄伟又壮观。鹿王久久凝视着偷猎者,眺望着自己种在秀儿门前的角,顿时声嘶力竭地长鸣一声,引起深远的回声。在回声中,鹿王腾空跃起,坠落山谷……太阳升得很高了,金光万道,照射着魂归天堂的母鹿。鹿王的老母亲悲愤又谨慎地看着大胡子。大胡子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母鹿救小鹿、鹿群救母鹿、母鹿救鹿王、鹿王坠崖……这一幕幕放电影似的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来,只听他喃喃地说:“动物也有感情……”是的,并非所有的动物都是冷血的,它们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这是人类永远探求不到的。
(八)那天中午,偷猎者们离开了山林,永远不会再来。有些热的下午,秀儿推开家门,发现青草丛中,立着一棵灰白色的鹿角。它约有一尺长,那条系在上面的金丝带像一线波光粼粼的清溪,随风泛着金色的波浪。让秀儿感到惊奇的是——鹿角的分叉上长满了嫩嫩的叶芽,每一瓣都带着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