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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扬推开门，看到妈妈又窝在沙发里。
南丽每日下班进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在沙发上，燃上香烟。直到嘴里满是烟草味儿，直到客厅里飘渺着烟雾。恍然发觉，手边茶几上的那盒香烟，只剩了失落的那么两根。
南丽深呼吸，然后把头后仰。
越扬终日见到的母亲，便是这样的姿态。疲劳在她那张无表情不愉悦的脸上，在她那蓬散开的因缺水分而干枯的凌乱发丝上，在她那双夹着香烟已然不再光滑细嫩的手上。疲劳在她的无处不在。
越扬换好鞋，拖着书包低着头穿过弥漫烟味儿的客厅，径自走向自己的卧室。他“嘭”地一声关上门，仿佛想把家里的郁闷狠狠甩开一样。
而此时南丽在机械地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那盏吊灯。灯光白晃晃的，却因着烟雾氤氲而柔和几分。她是想流泪的，但没了力气。
2.
在越扬的字典里找不到“爸爸”这个词。打他记事起，就只妈妈一个亲人。妈妈在市里算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一个孤零单薄的女子，在复杂的社会中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可想而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妈妈得到了很多但失去了自我。”越扬常这样想。母亲在外，光鲜照人，铿锵能干，跟女强人一个样。在家，在这个富丽堂皇却不完整的家中，则蜕去了她外在的那层掩饰。只苍白无力静着，唯一的发泄便是吸烟。吸得十分狠。那样子银粉颜色的，漂亮的女士香烟盒上，诱人的牌子咧着嘴笑。烟支十分小巧精致，不知道味道如何。是快乐如蜜的，还是忧伤如眼泪般?
南越扬吸过烟的。南丽不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呢?她对她儿子关心过什么?丰富的物质生活，足够的人民币。她眼都不眨一下统统给予越扬，她以为这是表达爱的最好方式，她以为她那个沉默乖巧的儿子肯定会喜欢。
是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呢?她怎么会知道，那个如今已经十七岁的越扬，心理世界成长为什么样了呢?越扬在家里话不多，他对南丽没有反抗只有顺从。这就给母亲造成了假象了吧!
我是说南越扬在学校，哦不，是出了家门，那简直是判若两人了。
你看，迎面飙车而来的那个另类小子就是南越扬。他的头发染成了黄灰色，就跟烟丝一个颜色。他身着学校不准许的装束。他吹着俏皮的口哨，一脸的玩世不恭。那样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却蒙上了不真实的表情。看他走路，你会彻底了解到什么叫做“招摇过市”。再看看课堂上的他吧。班主任的历史课，他在教室最后面趴桌呼呼大睡。那表情诚像幼年的婴孩，是让人怜爱的。老师是不会有这样的恻隐之心的，这个50岁的老头，把书本狠狠一摔：“南越扬，你给我站起来!”越扬睡得太沉实，好象在做千年之梦一样。田老师冲去拽他，恨不得从眼里飞出刀子来教训他。越扬偏偏这时醒了，倒把田老师吓了一跳。他古铜色的脸上冒了一层冷汗。
大家的目光齐唰唰投向越扬，只见他依旧摇摇晃晃出了教室，大有一副“我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之势。只是他肥大裤子上的许多大布兜仿佛还在眼前晃啊晃。
3.
南丽依旧倚着松软的沙发，狼狈疲惫。想到自己饥饿孤独的童年，想到自己凌乱失败的爱情，想到如今每天镁光灯下鲜花掌声后的辛劳。她是脆弱的，在经历了人生的苦难世间的沧桑之后，她依旧没有可以依靠的谁。她想着要努力挣钱，要唯一的儿子能过好的生活，她尽力给越扬一切。想到这，南丽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门铃响，南丽慌忙理理头发去开门。田老师也显然被越扬母亲的形象吓到。南丽是很有身份的人物，如今见的她，却是这样慌乱无措说话蛮大烟味儿的奇怪女人。
田老师顿时多了几分的同情。在南丽诉出一直以来未向任何人提起的往事与现状后。田老师是资深教师，他的历史教得特别好。但也会遇到像南越扬这样偏理科又脾气坏的学生。他忍去了那份怒气，因为现在在听着这个不平凡的女人进行长久的诉说。
他有种感觉，这个女人的脆弱深重，坚强超凡。
他也有种想法，要帮越扬走出阴影迎接灿烂。
4.
田老师最近总在想，人是不能不服老的。自己离退休不远了，把一生也献给了教育事业，应是无怨无悔的。但也像南丽说的，有的时候会一下子觉得自己什么信念都没有了。庸庸碌碌却不知方向。
就像是行走在荒芜的一方。日月行天。但在灼灼皎皎之后，也会有大片的云翳遮挡前方的路途。就那种绝望的灰色调，浓厚的云烟般笼罩在心头。
田老师一辈子的老毛病就是烟瘾太重。他会去卫生间悄悄吸上两口。这时他就像个顽皮的孩子，在纵容自己的贪心。可就在他走进卫生间的那刻，竟看到南越扬在里面吞云吐雾。
5.
班里同学都知道了，那个痞痞的南越扬被田老师叫去办公室一个下午没出来。大家也说不清楚是幸灾乐祸还是担心更多一点。越扬无疑是爱闹爱把班里搅成一锅粥他自己也小错不断的。但他同时乐于助人，幽默热心。他小学同学就说，他们那时小，常常取笑越扬没有爸爸，而越扬也就笑笑罢了。倒是弄得一群小孩子都不好意思了。那么小的越扬，就很有性格了。当然也有了很好的人缘。
不知道谁把番茄汁泼到了天之一隅，甜腻腻流淌着。越扬在办公室里站了一个下午，听田老师的长篇大论。他就是纳闷，为什么就吸一次烟就被老师给逮住了，而且是在吸妈妈的女士香烟!
田老师无非强调着学习的重要性，再说越扬的不爱学习。说着学生应规规矩矩，说越扬个性太突兀了伤及别人更弄痛自己。他还说了几句话，狠狠砸在了越扬的心上。
越扬。你妈妈把你们家的一些情况都跟我说了。她自己也一直很痛苦。
越扬。你妈妈知道了自己的教育方法不对，她不该只供给你丰盈的物质生活而忽略了精神上的安慰。
越扬。你妈妈说是她一手造成了你性格的多端，她说要努力改过，重新给你爱。
越扬。让老师与你和你妈妈一同把烟戒掉吧!
说罢。田老师意外又意料中看到了越扬眼中的闪闪泪光。
6.
妈妈还是那么忙，不过还是会抽出时间来陪越扬。她可以做很精致的饭菜，可以说很好听的笑话。越扬这才发现，妈妈原来是一个那么明朗、温润如玉的女子。
妈妈开始一点点改变自己。把她过去展现在越扬面前的那份凌乱收了起来丢了出去。妈妈不再买那种香烟，不再每日靠香烟来麻痹自己解脱自己。这才是正确的呢，越扬笑着想。
越扬看到妈妈的变化，是很快乐的。原来母爱彻彻底底洒在身上后，连心中都开出了一片清香的花朵。田老师也不再对着越扬大吼小叫的，他说自己老了没力气了，其实越扬也知道田老师是在寻找一条正确更有效的道路来教导像他这样不听话的学生。所以越扬呀，要乖乖的。要做好学生呢。
越扬在每个黄昏总会站到阳台上望着四合的暮色。那是多么样壮观的景象。大自然又有多大的恩赐。太阳慢慢滑离地平线，鸟儿们唧唧喳喳相伴回家。温暖亦亲爱。而那说不上颜色的云烟，也在缓缓消逝。一点一点淡下去，会给人一种失落之外的希望。因为会星辰再起，日月重生。
并非后记：
田老师提早退休。他远在美国的儿子来接他过去安度晚年。我和妈妈去送别了。在机场，看到载有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恩师的飞机渐行渐远，看着飞机划过天空留下的长长的拖痕印记，心里异常难过。田老师，您儿子都告诉我了，说您已查出了肺癌。这是我不愿接受的事实，但也终于明了您为什么那么厌恶惋惜吸烟的我，那么执意要同我们一起戒烟。我会听您的话，好好学习。我也会好好孝顺、爱妈妈。更不会再吸烟了。因为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您，我那天尝试妈妈的香烟，发现那么漂亮的烟支味道竟然是辛辣又苦涩的。
飞机终而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只剩满空惆怅的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