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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波兮木叶下”中的秋,染了太多文人的苍凉。而当太阳花迎着秋阳绽放,你会实实在在感到,秋其实是艳丽而充满生气的。
我的阳台就有这么一盆太阳花,最初是母亲送我的。
那时我刚分配工作,常常因为熬夜而生病。母亲不放心我的独处,常常伴着我,寂寞时,就在我的阳台上养了这么一盆花。
后来,我忙于许多名与利的事务,整日在平面的方城中,那些端庄秀雅的字体就构成一种和弦,成为了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全部。我收获了许多,我习惯去欣赏与陶醉我的荣誉,却从没有静下心来关注过这盆花。而我的母亲却是极为细心地拾弄着。
随着房改,家是搬了一次又一次,花籽是育了一次又一次,花盆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次都是母亲将它搬到新居室的阳台上。
我不太关心这种花,从不过问。我以为这花很平常,或者不如说,显得卑微。
它远不及母亲培植的大丽花,很大的一团花枝,挤挤的,密密的,艺术又不失整齐。
它远不及母亲曾养过的白菊,不仅是风骨,更在那一份素白,洁得让人感到纤尘全无。花期时,她每日都喷上一些水丝,就如图片上的水灵。
它也远不及母亲喜欢的蟹爪兰,花儿顶在头上,红绿鲜明,很热闹,很吉祥。尤其是它能够被拾弄出一些造型,她的才艺终于可以展露,我的母亲很是得意。
它更不及草本的兰花,簇拥着枝叶,繁茂着,有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母亲屋外的花大多是那么的美丽而热闹,正如我的母亲一样。衣着装扮极为得体,连刚进门的新媳妇都夸她的气质不凡;而她的嘘寒问暖,乐哈哈的笑声,让我们小区从小孩到老人都敬着她,更不用说有事时求助于她了。即使在人心唯危的年代,她也是那么热心。
母亲为什么总是在这些娇美的花中摆着这种不起眼的太阳花?它没有夏秋的葱郁碧透,也没有在冬脱去了一切叶的矫饰后,显山露水,如甲骨文字的古老,或如籀文字的虬劲圆厚。我没打算花心思去研究这个问题,也许只是母亲的一种嗜好吧。那时,我的眼中只有工作、孩子、丈夫。我满脑子里只有自己的快乐与忧愁。母亲在花前想了什么,母亲的感受是什么,我从来没有意识过还要去关心,更不用说对那盆花……
这个秋来前,我的母亲闲不住,又用去年的太阳花籽育了一盆,植在瓦灰的盆里。
后来天气变凉,一向精神的母亲终于病了,怕累着我,坚持回老家去了。临走时,太阳花还是很小,很细,高度未超过盆沿一个竖直的手掌高。短短的枝上仅仅着了几个花骨朵。
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起来,闲暇时,心中空落落的。我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抬眼望望阳台,眼着仿佛还有着那熟悉而亲切的背影,我似乎又看到母亲的细心拾弄的动作。
花开花落之间,“母亲老了”。
突然一掠而过的感叹,让我生出许多的遗憾与内疚,这是从来也没有的感觉,如秋的悲凄。
没几天,红艳的太阳花星星般绽放了,满盆的绿活跃起来,我的窗因此晃动着生命的澄净的波光了。读书之余,我也尝试着翻动几下土,我开始思考母亲为什么喜欢这盆花?
我虽然也拾弄一下,到底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三日浇一次,五日翻一下,远不及母亲的匀调。没想到,花却开得很艳。
冷雾笼过,秋霜降落,如晦的风雨翻拨推桑着它,它依旧是开了一茬又一茬。
眼看着香消了,凋陨了,可夜晚过去,朝阳升时,你又能见它的花骨朵,希望一个接着一个。它的花红得透心,连枝也润着红色。
后来,袖珍的叶都有了颓然的老态时,花依然努力地盛开。
有一日将它移到了我的窗台上,让它的花儿对着我欢笑。那是怎样一个微小的笑。它探着我的字,探着我的书,大约它“亦知人意静,故来相近不相惊”吧,在静默对视中,我似乎与它有了一种神秘的宇宙的信息的交流,有了一种温暖,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
来日,我的花背过身,对着晨曦微露的秋日,团团地,簇簇地拥向那个灿烂的方向,用火一样的热情朝圣地面对。一个很微小的生命,竟然如此的虔城。
我以为我终于找到理由,——它的凝视太阳的勇气,火样的热情,不断发枝生杈蓬勃的繁衍。虽然它依然没有大丽花的富贵,没有蟹爪兰的秀逸,更没有白菊的素雅。
但母亲只告诉我一个简单得不值一提的原因,——因为她的母亲在老家的后园每年都植这种花。
我的外婆走过了战乱与人民公社的艰难,一个人哺育了六个子女,走的时候生活很困窘。“她一天清福也没有享过,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我母亲每谈到她的母亲时总是念念不忘。或许,她希望在花中忆起她的母亲的同时,也有许多的遗憾藏在她的心中吧。但是,我的母亲的遗憾是长久的,因为她永远也不可能再补偿了。
“明天下课后,我要回家一趟,带上儿子。”我终于在花前不能平静了。
夜已浓得化不开它的墨黑,我又将太阳花的花面移着朝向我。我们默然地静对着,它的火样的红,它的阳光的气息。我有了许多的感悟,却不能表达,只是默然。花还是静静地、殷切地注视着我,很久很久。
窗外金黄的原野上,我似乎感到,明天清晨太阳花的点点红色散落在篱墙院落,将故乡的秋日装点得更加斑斓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