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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鹰在天空盘旋。
在冬日的朔风中,在沉沉的阴霾中穿行。
它飞呀,飞呀,在枯败柳条依拂的沅江上。河床涸渴,失去了往日的滋润;白石裸露,铺了长长的一坡。含蓄而韵致的双洲蜕去了绿色的外衣,露出了苍黄的老态。古藤攀附,秃枝凸兀,几窠巢空,好一幅苍凉的暮色寒江图。但是,那只鹰江畔滑翔而过,“乱石知泉咽”,它是在倾听江水的幽咽吗?
它飞呀,飞呀,在山间。数峰无语,立在斜阳,但是,今日没有晕红如酡的夕阳,更没有夕阳下驱着羊的牧童,扬着鞭儿,口中吹一片蜡光泛亮的茶树叶,在曲曲的山道上留下细细的小曲。天寒了,山道上空空的,只有风在山岫中转行,“万壑有声含晚籁”,是否它在云际欣赏到了一种天籁。它飞,飞得好悠然。
它飞得高高的,以至于不能见着它毛羽的颜色,是灰黑还是黝黑,也许杂些儿灰白吧?不能辨明。真希望它的羽翼是如墨的黑,那是一种有着生命硬度的色彩,沉着,如山的刚毅,是健,是俊。更希望它的眼睑边有一撮儿灰白的毛,“草枯鹰眼疾”,那黑白的相间中,是敏捷,是机警,是冷静。
这是我在冬日的沅江第一次看到鹰。在飞驰的车上,我强烈地意识到一个墨点,猛然抬头,一只展翅的鹰浸入我眼中。浓云堆积的天空中,它展着长长的翅翼在我的头顶。我停下来,走出车门,伫立在长长的沿江大堤上,翘首以望——
那只鹰依然在高空中飞行,它并不上下翻飞,也不倾斜着身姿,更不收敛它宽宽的翅膀。它只平平地端着羽翼,展开来,在江面上划出一个圆圈又一个圆圈,反复着,反复着。它为什么飞来?它为什么要这般地在我眼前如舞蹈般地演绎着“0”的艺术?它要诠释什么?或者它在椭形的线条中藏着怎样的悲与喜?
在它强健羽翼中,我似乎读到那曾藏着的北方的广漠。那么坦荡的高原,黄土的气息,我似乎听到了悠长凄历的叫音,看到有力的俯冲,爪牙准确的捕捞,血腥的撕扯,黑翅有力的扇动……一切都是天性自然,干净利落,好一个优胜劣汰自然法则的淋漓展示。那是强者的姿态,有帝王的大气,不得不让你心生敬畏。
那是北方的鹰。而现在它来了江南,我不免生了许多遗憾与不足,它不能展示它的雄健了,它只是在空中一遍一遍的飞着,它的闲适,是一种落寞还是悲哀?它怎么会流落到这儿?
鹰在苍穹中,却如鱼在水中,如柳絮飞行在三月的风里,显得自在。
那只黑鹰在冬日空中孤单地飞行。只有气旋滑过羽翼,它平静的在高空中飞翔,我多想听到一声令人悚然的鸣叫,却没有响起。
鹰,一扇大翅,一线弧圈,我似乎读出一种傲气,它如酋长一般,凛然而不可侵犯,也许在这江南的瘦山枯水中,叫声只是弱者的呻吟,那不是王者的风范,王者是深藏的。没有叫喊的孤独恰是它心灵的自守,鹰恐怕明白这个道理吧。它也只能深藏,——在落难时,谁会宽慰一个王者的懦弱。就如初夏双洲上那杜宇的精魂,“不如归去”的声声血啼,千百年来只是渲染了一种凄清,引得几丝文人的同情,却赚得了什么?
初冬的暮色中,那只鹰终于无声地消隐在远方的天际。
我的心中却久久挥之不去,它的平静自在与那份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