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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如美人鱼双眸的大海中,蛰伏着看不见的蚌。常有石子误入它们口中,并不急着逃逸。有的蚌吐出了石子,继续梦中的旅行;有的蚌却不言语地选择了融合,承受着无以表达的苦难。
我遇见过许多吐出石子的蚌,正如我遇见过许多眼神空洞的人。
某天我伫立于街角,看见了她。她头发上是未拆下来的发卷,手上挽着菜篮子,叉着腰站在鱼摊前与老板讨价还价。“不能再便宜了。”老板用手上的毛巾擦黝黑额上的皱纹间的汗。她站立如圆规般理直气壮:“你看你的鱼都不新鲜了……”话未止,喋喋不休;世界却在这一刹那停止、安静了。她并非一个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太多的、太多的人。浮世中所有庸常者的形象此刻都集中于她:如此,一天便过去了;如此,一生便过去了。
我想着或许曾有一天—— 一定有那么一天的,每个人都会有——曾有一个机会,带着苦难出现在她面前。只要她说:“我怎承受,我愿将苦难融合入我的生命”,她就可以由此逃逸一个恼人的圆周率。但她一如往常,拎起菜篮准备出行。她游离于苦难之外,如同千万只蚌,一同沉浮与大海,不知兴辱,不问年华。后来所有的蚌都死去了,无人记得。
神游归来,定睛她已离开。鱼摊老板蹲下来似乎在通着氧气,似乎他从未出现过。我也会忘了她的。唯有另一种蚌才能为世人铭记。
他是一种蚌。
这个以日月之光为名的少年,在本该英气逼人之时,以“钟隐”求生与眈眈之视。奢靡的生活是一个石子。他想游山,那些雄峭那些挺拔;他想玩水,那些柔情那些委婉。但他不能。生于王室是他不得不融合的石子,他得承受。
三八之岁,他是那里的王。“长于妇人之手,好生杀戒”却成了可指之处。他想穿着花寻路,他想为美丽的情人写下不改的诗篇。但他不能。整个家园是他不得不融合的石子,他的承受。
破城之日,他是将来的违命侯。他的笔变的厚重,没有什么挡得住一夜间的成长与老去,如同没有什么挡得住时代之变,他凭栏而望,想回到过去,即使回首已是不堪,也是不堪。“后主”之名是他不得不融合的石子,他得承受。
当他流连于声色之间,他只是个孩子;当他被称作王,他尚未清醒;当他凭栏而望,却成了几乎老过自己年岁的老人了。他融合了一个生命所不能承受的最大的苦难,而这苦难注定会成为珍珠。
他问“春花秋月几时了”,他得到了一杯毒酒,佝偻成了历史;他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他是宋朝的客,又何尝不是南唐的客呢?他从未属于任一个时代,任一片疆土:他是世界的客。他所有的苦难,因融合而终结成了珍珠。国家不幸诗家幸,至如今我们仍手握他的珍珠感叹:竟是如此灿烂耀眼吗?那些伤口呢?那些疤痕呢?都随肉体的消亡逝去了。他的孤独无人体会,他的才华横溢世人皆知。
这一只蚌,想必也遇见了那一天。他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并非因为他没有菜篮可提,而是因为他即便犹豫良久,也终选择了将苦难与生命融合。他沉默地接受了那一粒石子,用自己的肉来消化它,使它终于成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离。那就是了。终于有珍珠的,终会为世人所铭记的。
石子总会遇到的。若无,自可赞美上天,赞美阳光,赞美大海,于沙滩博顽童一笑,不须惋惜。然而若石子如苦难来敲门,愿将它融合。那些融合了石子的蚌,将会赞美上天,赞美阳光,赞美大海。赞美他们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