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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我没有爷爷。而他,是我姑父的邻居——一个爷爷辈的、我该叫爷爷的人。但一直以来,他给我的印象便是令人厌恶的:只有几根像沙漠中绿树般稀少的白发长在头顶,背驼得像座拱桥,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显得苍老无神,走路好慢好慢,身上总有一股我闻不惯的、觉得难闻的味儿。因此,我从不叫他爷爷。
有一天,我溜出门,也不知怎么的进了他家。他家院子的门大开着,已有许多烂孔的、吱呀作响的大红木门上贴着不知多少年没换过的、已褪色了的年画。门后有一棵与他年龄差不多的枣子树,树皮已经剥落的树干上长着翠绿的青苔。老枣子树吃力地挺着腰,从围墙里伸出一枝干枯焦败的枝丫,几颗还未掉落的枣子无奈地在风中晃动,几近腐烂。院里地上的水泥板裂开一道道大缝,缝中长出渐进枯黄的半腿高的杂草。整个院子一片冷清。
我突然看见他的卧房门大打开,斜对着门的床上,他蜷缩着身子睡着。那是一张粗糙的实木床,床上搭着一顶泛黄的蚊帐。他那光光的头在阴暗的小屋中格外醒目——像盏灯。一股搞个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
我四下瞧了瞧,见没人,便捂住鼻子,轻手轻脚地走进那间陈旧的老房子。屋顶的瓦片碎的碎、落的落,蜘蛛们放肆地在屋里织大网。悄悄走到他床旁,不知是不是有些凉,他打了个哆嗦,身子蜷缩成一团,我突然觉得越发讨厌他了。我伸手摸了摸那光光的头,有点儿滑,有的地方头皮粗糙。我越摸越感快活,心里开心多了……猛地,他打了个激灵。我疯笑着跑出去,消失在外。
直到姑父得知消息,将我拽到柴房收拾我。姑父的怒火在眼中燃烧,嘴角抽动着,样子极是恐怖。他顺手抽了根木条,不由分说地抽打着我的手板,钻心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然后留下一手掌火辣辣的疼。我委屈极了,“哇——”的一声哭开了,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正当条子又将落下时,他——那个爷爷来了,站在姑父背后,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抓住姑父强有力的手,手指被扯得通红,苍老的脸上抽动着,以往慈祥的眼中写满了紧张,脑门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没姑父高,不得不踮起脚,吃力地拽着姑父的手,双眼瞪得极大。
我猛然有所醒悟,一股暖流涌过心间。我向他走过去,上牙紧咬下唇,悔恨的泪水涌上来,充满了眼眶,继而在脸上流淌。伯父终于放下手来,而他大概也体力不支,身子似乎有些摇晃。他慈爱地看了看我,转过身,双腿微微颤抖着,走了,慢慢走了,向大路的尽头。“爷爷,我对不起您!”我对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大喊,那颤巍巍的背影萦绕在我的泪光中,我第一次感到那么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