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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不断有人前来加人伴随巴斯蒂安去象牙塔的队伍.他们都是从幻想国的各个国家派来的使者。清点人数是不可能的,因为刚刚点完又有新的人到达。这支几千人的队伍每天清晨开拔,休息的时候,营地便成了最奇特的帐篷之城:这是可以想象的,因为伴随巴斯蒂安而行的生物不仅在形像上,而且在躯体上,差别都很大,所以帐篷的大小也各不相同,从像马戏团舞台那么大的,一直到像顶针那么小的;连使者乘坐的车辆也是形形色色的,从很一般的帆布篷车和马车,一直到最奇特的会滚的桶、会跳的球和长脚会爬的器皿;真是难以形容。
在这期间有人为巴斯蒂安也搞了一个帐篷。这是所有帐篷中最富丽堂皇的。它的样子像一栋小房子,是用闪烁发亮,色彩绚丽的丝绸做的,上下左右到处都绣了金色和银色的图案;顶上飘着一面旗帜旗上的纹章是一只七座的烛台;帐篷内布满了被子、枕头,垫得软软的。不管这支队伍的营地安在哪儿——这个帐篷始终位于中心。蓝色的鹰嘴怪守卫在帐篷门口。这时它已经担当了类似巴斯蒂安的仆从兼卫土的角色。
阿特雷耀和福虎还在护送巴斯蒂安的人群中,但自从那次公开的龃龉之后巴斯蒂安没有再与他们说过话。巴斯蒂安在内心里期待着阿特雷耀的屈服期待着他来请求原谅。可是,阿特雷耀并没有这样做。连福虎也不准备向巴斯蒂安表示敬意。巴斯蒂安对自己说,这正是他们必须学会的:如果是要看谁能坚持得更久的话,那么他们俩必须看到,他的意志是坚定不移的;可要是他们屈服的话,那么他愿意张开双臂欢迎他们;假如阿特雷耀跪在他面前的话,他会扶他起来并对他说:“你不应该向我下跪,阿特雷耀,因为你是,而且永远是我的好朋友……”
暂时,他们俩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福虎好像不会飞了,步行着走,阿特雷耀走在他身边,经常低着头。如果说他们以前曾经是队伍的前卫,在空中飞行以侦察地形的话,那么现在他们则成了后卫跟在最后。巴斯蒂安对此很不高兴,但是他无法改变这种状况。
队伍行进时,巴斯蒂安大多是骑着骡子伊哈走在最前面。当他没有兴趣骑骡子的时候,便到萨伊德的轿子中去拜访她:这种情况发生得越来越频繁。她总是极为恭敬地接待他,把最舒适的座位让给他坐,自己则坐在他的脚边。她总是能找到有趣的话题。当她发现有关人类世界的谈话会给他带来不快时,便避免去问他有关在人类世界中的过去。她几乎不停的抽着一个放在身边的东方的水烟斗,这水烟斗的烟管看上去像一条绿宝石颜色的蝰蛇。她用长长的,大理石般苍白的手指夹着的烟嘴犹如一支蛇头。她抽烟时就像是在吻那只蛇头。她玩儿似地从嘴巴和鼻子里喷出烟雾,这些烟雾每一次都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时而是蓝色的,时而是黄色的,还有玫瑰红色、绿色和紫色的。
“有一件事我早就想问你了,萨伊德,”在一次这样的拜访中巴斯蒂安问道,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几个穿着黑色昆虫般盔甲的巨大家伙。他们抬轿子时的步调完全一致。
“你的女奴洗耳恭听,”萨伊德说。
“当我与你的盔甲人作战之后,”巴斯蒂安继续说道,“发现他们只是由盔甲构成的,里面是空的,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动?”“是因为我的意志。”萨伊德微笑地答道,“正因为他们是空的,他们才能服从我的意志。我的意志可以左右所有空的东西。”她用她那对双色的眼睛打量着巴斯蒂安。
巴斯蒂安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的目光使他不安,不过这时她已经垂下了她那长长的睫毛。
“我是否也可以用我的意志来左右他们?”巴斯蒂安问。
“当然可以,我的主人和主宰,”她答道,“你会做得比我好上一百倍。与你相比我—无是处。你想试一试吗?”“现在不试,”巴斯蒂安回答说,这件事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也许以后吧!”
“你真的以为,”萨伊德继续说道,“骑着一头骡子比让听凭你的意志指挥的形体抬着走更好吗?”“伊哈很愿意驮我,”巴斯蒂安说,显得有点儿愁眉苦脸,“她为能驮我而感到十分高兴。”
“那么你这样做是为了她的缘故?”“为什么不呢,巴斯蒂安答道,“这有什么不好?”
萨伊德从她嘴里喷出绿的烟。
“噢,没什么,主人。你做的事情怎么会有什么不好呢。”“你想说什么。萨伊德?”她低下了那满是红发的头。
“你为别人想得实在大多了,我的主人和主宰,”她耳语般地说道,“但是,没有人值得你把你的注意力从自己的重要发展上引开。假如你不会因此而生我的气的话,噢,主人,那么我才敢向你提出忠告:更多地想想怎么完善你自己吧!”“这与老伊哈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多大关系,主人,几乎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她不配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的坐骑。每当我看到你骑在一个这么……普通的牲口的背上,我总会觉得屈辱。所有伴随你的生物都对此惊异不已,只有你,我的主人和主宰,是唯一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自己的人。”
巴斯蒂安什么也没说,可是萨伊德的话给他留下了印象。
第二天,巴斯蒂安骑着伊哈率领这支队伍走过一片非常漂亮的洼地草坪,草坪上时而有一小片一小片香气四溢的丁香花树林。中午休息的时候,巴斯蒂安照萨伊德的建议去做了。
“听着,伊哈,”巴斯蒂安说,一边抚磨着骡子的颈项,“我们分手的时候到了。”伊哈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叫声。
“主人,这是为什么?”她悲叹地问道,“难道我没有把我的事情做好吗?”从她那深色眼睛的眼角中流出了泪水。“当然不是,”为了安慰她,巴斯蒂安赶紧说:“恰好相反,这一路上你驮着我,你是那么温顺,那么耐心和充满诚意。为了表示感谢,我现在要酬报你。”
“我不要任何酬报。”伊哈答道,“我愿意继续驮你。我还能有比这个更大的愿望吗?”“你不是曾经说过,”巴斯蒂安继续说道,“你为你们骡子不会生儿育女而感到伤心吗?”“是的,”伊哈悲伤地说,“因为我老了,以后很想对我的孩子们讲述这一段日子。”“好吧,”巴斯蒂安说,“现在,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将马上成为现实。我只想把它讲给你听,讲给你一个人听,因为这是你的故事。”
然后,他用手拉住伊哈的长耳朵,对她耳语道:“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一小片丁香树林。你儿子的父亲正在那儿等你,这是一匹雪白的、翅膀上长着天鹅毛的牡马。它的鬃毛和尾巴长得拖在地上。它已经悄悄地跟踪了我们几天,因为它矢志不移地爱上了你。”
“爱上了我?”伊哈吓得几乎喊出声来,“可我只是一只雌骡子而已,再说我也并不年轻。”“对于他来说,”巴斯蒂安悄悄地说,“你是幻想国中最美丽的生物,这正是因为你就是你现在这副模样,或许也是因为你驮过我的缘故。不过,他很腼腆,不敢当着这么多生物的面来接近你。你必须到他那儿去,否则的话他会因为对你的相思而死去的。”
“天哪,”伊哈不知所措地说,“有这么糟糕吗?”“是的,”巴斯蒂安对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再见,伊哈!去吧,你会找到他的。”伊哈跑了几步,然后又一次向巴斯蒂安转过身来。“说实话,”她说,“我有一点儿害怕。”“勇敢一些。”巴斯蒂安微笑着说,“别忘了给你的孩子们和孙子们讲关于我的故事。”“主人,谢谢!”伊哈用她那简单的方式答道。她走了。巴斯蒂安长久地望着伊哈慢腾腾地离去,他为自己把她打发走而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回到自己富丽堂皇的帐篷里,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凝视着帐篷顶。他一再对自己说,他满足了伊哈最大的愿望。但是,这并不能排解他郁闷的心情。看来即便是为使别人高兴而做某件事,也要看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之下做的。可是,这些想法只涉及到巴斯蒂安一个人。伊哈确实找到了那匹雪白的长翅膀的牡马,与他成了亲;以后她生了一个儿子,这是一头白色的、有翅膀的骡子,叫帕塔普兰,在幻想国有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下次再讲。打那以后,巴斯蒂安坐萨伊德的轿子往前走。为了让巴斯蒂安尽可能舒服,萨伊德甚至提出自己不坐轿子步行跟在轿子旁边。可巴斯蒂安不愿接受她的建议。于是他们俩便一起坐在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宽敞的珊瑚轿中。巴斯蒂安仍然有点儿不高兴,这在萨伊德的面前也表现了出来,因为是她给他出主意让他把骡子打发掉的。萨伊德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他的答话极其短促,无法与他真正交谈。为了使他的情绪好起来,她和颜悦色地说:“我的主人和主宰,假如你肯赏脸接受的话,我想送你一件礼物。”她从坐垫下取出一只装演得极其精致的小匣子。巴斯蒂安充满了好奇地坐起身来。萨伊德打开匣子,从中取出一条细细的腰带。这条腰带就像是由一个个活动的环节构成的链条,所有的环节和环扣都是用透明的玻璃组成的。“这是什么?”巴斯蒂安想知道。腰带在萨伊德手中轻轻地丁当作响。“这是一条能使你隐身的腰带。然而,你,我的主人必须给它起一个名字它才能属于你。”巴斯蒂安打量着腰带,然后说;“腰带格玛尔。”萨伊德微笑地点了点头:“现在它属于你了。”巴斯蒂安接过腰带,犹豫不决地把腰带拿在手里。“你不想马上试—试,以证实它的作用吗?”萨伊德问道。巴斯蒂安把腰带围在腰上,感到它非常合身。他发现再也看不见自己了,既看不见自己的躯体.也看不见自己的手和脚。这是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感觉。他马上又试着去解开环扣;可是,由于他既看不见自己的手,也看不见腰带,所以没法解开。“救命啊!”巴斯蒂安用快要窒息的声音喊道;猛然间他有一种恐惧感,怕自己再也挣脱不了腰带格玛尔而必须永远做隐身人。“必须先要学会怎么来使用它,”萨伊德说,“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我的主人和主宰,请允许我来帮助你!”她向空中抓了一把,一转眼便解开了腰带格玛尔。巴斯蒂安又能看见自己了。他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他笑了起来,萨伊德也微笑着吸吮着水烟斗的蛇嘴。不管怎么说,她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其他的想法上去了。“这样,你就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了,”她柔声柔气地说,“主人,对于这一点我是非常看重的,这种心情简直难以言表。”“伤害?”巴斯蒂安问道,他仍然有点困惑不解,“什么伤害?”“噢,假如你明智的话,”萨伊德耳语般地轻声说道,“是没有人能够战胜你的。危险来自你自己,所以你很难去抵御这一危险。”“危险来自我自己……你这是什么意思?”巴斯蒂安想知道。“明智就是超然于一切事物之上,对谁都采取既不恨也不爱的态度。但是你,我的主人,还仍然看重友谊。你的心并不像雪峰似的冰凉冷漠——这样就有人会加害于你。”“谁会加害于我?”“主人,就是那个傲慢无礼、而你却始终友善待之的那个人。”“请你说得清楚一点。”“主人,就是那个自负狂妄、没有一点恭敬之心的绿皮族小野人。”“阿特雷耀?”“是的,除了他还有那个无耻的福虎。”“这两个人会加害于我?”巴斯蒂安几乎笑了出来。萨伊德垂着头坐在那里。“这一点我绝对下会相信的,”巴斯蒂安继续说,“我连听都不要听。”萨伊德一言不发,头更低了。寂静了良久,巴斯蒂安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有什么反对我的企图吗?”“主人,”萨伊德轻声地说,“但愿我什么也没有说过!”“把一切都说出来,”巴斯蒂安大声地说道,“不要只是影射!你都知道些什么?”“你的恼怒使我发抖,主人,”萨伊德真的浑身发抖地结结巴巴地说,“即使这是我的末日的话,我也还是想对你说:阿特雷耀打算悄悄地或用暴力来取走你身上带的童女皇的标记。”有一刹那间巴斯蒂安觉得透不过气来。“你是否能够证实这一点?”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萨伊德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主人,我所知道的事情是无法证实的。”“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巴斯蒂安说,血涌到了他的脸上,“不要污蔑全幻想国最诚实、最勇敢的少年!”说着他跳下轿子走了。萨伊德沉思地用手指玩弄着水烟斗上的蛇脑袋,她那一对绿色和红色的眼睛微微地闪着亮光。过了一会儿,她又微笑了起来。她一边从嘴里吐出紫色的烟圈,一边轻声地说:“走着瞧,我的主人和主宰。腰带格玛尔会向你证实这一点的。”当夜幕降临时,巴斯蒂安走进了他的帐篷。他命令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不要放人进来,尤其是萨伊德。他要一个人独自反省。至于女巫师对他讲的有关阿特雷耀的那一席话,他觉得根本就没有考虑的必要。但是,她的另一席话则撩动了他的思绪,那就是她有关明智的寥寥数语。现在,他已经有过许多经历,恐惧与欢乐,悲伤与胜利,他从一个被满足了的愿望走向下一个从未有过片刻的安宁。没有任何东西曾经使他感到过宁静和满足。明智,这就是说,超脱于欢乐和痛苦、恐惧与怜悯、虚荣与屈辱。明智意味着超然于一切事物之上,对任何东西和任何人都既不恨也不爱;同时,也意味着对别人的拒绝和爱慕一视同仁。真正明智的人对一切都置之度外。能成为这样的人,真是值得希冀的。巴斯蒂安确信他找到了最后的愿望找到了那个能把他引向格拉奥格拉曼所说的真正意志的最后一个愿望。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懂得了狮子所说的意思。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伟大的智者,成为整个幻想国中最明智的智者。过了一会儿他走出了帐篷。月光下的景色是他先前所没有注意到的。帐篷城分布在一个锅状的山谷中。山谷周围全是奇形怪状的山峦。四周一片沉寂。山谷中有一小片、一小片的树林和灌木丛。山坡上的植物逐渐稀疏,到了山上面则完全消失了。山上耸立的岩石群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象,真像是出于一个巨大的雕塑家之手。晴朗的天空中没有一朵云没有一丝风。群星闪耀,好像比平时离地面更近。在一座很高的山顶上,巴斯蒂安发现了一个很像是一幢圆顶建筑的东西。那儿显然是有人住的,因为从那儿透出了微弱的光线。“先生,我也已经注意到,”伊卢安说道。他守卫在帐篷进口的一侧,“这会是什么呢?”他话音未落,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奇怪的叫声。“呜呼呼呼!”听起来犹如拖长了的猫头鹰的叫声,但是比猫头鹰的叫声更深沉、更有力。然后,这声音又响了第二下,第三下,但却是从好几个嗓子里发出来的。不一会儿,巴斯蒂安发现,确实是猫头鹰,一共是六只。他们是从那个有着圆顶建筑的山顶上飞来的。他们飞过来的时候翅膀几乎一动不动。他们飞得越近,越显得大得出奇。他们的飞行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们的眼睛闪闪发亮,脑袋上的招风耳朵上长着一撮茸毛。他们的飞行悄然无声。当他们在巴斯蒂安帐篷前降落时,简直连他们翅膀上羽毛的抖动声都听不到。现在他们坐在地上,每一只都比巴斯蒂安高大。他们瞪大了圆圆的眼睛,脑袋不停地向四面八方转动。巴斯蒂安朝他们走去。“你们是谁,到这儿来找谁!”“是预感之母乌施图派我们来的,”六只猫头鹰中的一只答道,“我们是吉加姆星宿寺的飞行使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寺院?”巴斯蒂安问道。“这是智慧之所,”另一只猫头鹰答道,“那儿是认知僧侣居住的地方。”“乌施图是什么人?”巴斯蒂安继续探究道。“乌施图是三个主持寺院并给认知僧侣授课的沉思者之一,”第三只猫头鹰说,“我们是夜间的使者,是乌施图的使者。”“如果是白天的话,”第四只猫头鹰补充道,“那么洞察之父希尔克里便会派出他的使者老鹰。在白天和昼夜相交的黄昏时分智慧之子伊西普会派出他的使者狐狸。”“希尔克里和伊西普又是什么人?”“他们是另外两个沉思者,我们的院长。”“你们到这儿来找什么?”“我们来找伟大的智者,”第六只猫头鹰说,“三个沉思者了解到他就在这个帐篷城中,想请他去作一番开导。”“伟大的智者?”巴斯蒂安问,“这人是谁呢?”“他的名字叫,”六只猫头鹰齐声答道,“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你们已经找到他了,”巴斯蒂安答道,“我就是。”猫头鹰们急忙向巴斯蒂安深深一鞠躬。由于他们的个子高得出奇,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可笑。“三位沉思者,”第一只猫头鹰说,“恭候你的拜访,他们请你去为他们解答他们在漫长的一生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巴斯蒂安沉思着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吧,”他终于说,“可是我想带上我的两名弟子。”“我们一共是六只猫头鹰,”猫头鹰答道,“每两只可以带你们中的一个。”巴斯蒂安转向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去叫阿特雷耀和萨伊德。”鹰嘴怪马上就离开了。“要我回答的是什么问题?”巴斯蒂安想知道。“伟大的智者,”猫头鹰中的一只说,“我们只是一些可怜无知的飞行使者,连最低一级的认知僧侣都算不上。我们怎么能告诉你那三个沉思者在他们漫长的一生中所无法解答的问题呢?”几分钟之后,伊卢安带着阿特雷耀和萨伊德回来了,一路上他简短地把事情告诉了他们俩。阿特雷耀走到巴斯蒂安面前,轻声地问:“为什么要叫上我呢?”“是啊,”萨伊德也问道,“为什么要叫上他?”“这一点你们一会儿就会知道的,”巴斯蒂安答道。事实表明,猫头鹰们料事如神地带来了三只长秋千。每两只猫头鹰用它们的利爪抓住秋千的绳子,巴斯蒂安,阿特雷耀和萨伊德坐在横木上,硕大的猫头鹰带着他们飞上了天空。等他们到了星宿寺才看清,巨大的半圆顶只是一个极大的建筑物的最上面一层。这个建筑物是由许多小方块似的侧翼所组成的,有无数扇小窗户,它的外墙直接建在岩石的陡坡上,那些不请自来的造访者很难进去或者说根本就进不去。在那些小方块似的侧翼中有认知僧侣们居住的小房间、图书馆、厨房、储藏室、洗衣房等以及信使们的住房。在那个巨大的穹顶下面有一个大会议厅,这是三个沉思者授课的地方。认知僧侣是来自不同地方、形状各异的幻想国生物。想加入这个寺院的生物必须割断与他们的国家和家庭的种种联系。僧侣们的生活是艰苦的,他们得舍弃七情六欲,全身心地把自己献给智慧和知识。并不是每一个想要成为僧侣的生物都能被这个团体所接纳的。考试极严格,三个沉思者是不讲情面的。生活在这儿的僧侣从来没有超过三百个。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是整个幻想国中最聪明的生物中的精英。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在这儿的兄弟姐妹的人数减少到七个。然而,这并没有使考试的严格程度有所改变。目前,这儿有二百多个男女僧侣。当巴斯蒂安在阿特雷耀和萨伊德的伴随下被人领进授课大厅时,他看见一大群各式各样的幻想国生物。这些生物与他自己那些随行者的区别只在于,他们不管其形状如何,一律穿着深褐色的粗布僧衣。可以想象一下比如像前面已经提到过的会滚动的岩石或小不点穿上这种僧衣会是什么模样。三个院长,三个沉思者具有人的形状,而他们的脑袋则不是人的脑袋。预感之母乌施图有一张猫头鹰的脸。洞察之父希尔克里的头像一只老鹰。最后智慧之子伊西普长了一个狐狸的脑袋。他们坐在被加高了的石头椅子上,看上去异常高大。阿特雷耀,甚至连萨伊德看到他们时都有点胆怯。可巴斯蒂安则神态自若地朝他们走去。大厅里鸦雀无声。坐在中间的希尔克里显然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用手缓缓地指着一个放在他们对面的宝座。巴斯蒂安在那儿就座。沉默了许久之后希尔克里开口说话,他说的很轻.声音出奇的深沉、厚实。“自古以来,我们便在思索有关我们这个世界的谜。伊西普所想的与乌施图所感觉的不一样,而乌施图所感觉的又与我所观察的不一样,而我的观察呢又与伊西普所想的不一样。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了。所以我们请你,伟大的智者到我们这儿来开导我们。你愿意满足我们的愿望吗?”“我愿意,”巴斯蒂安说。“那么伟大的智者,请听我们的问题:幻想国到底是什么?”巴斯蒂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幻想国是讲不完的故事。”“请给我时间来理解你的回答。”希尔克里说,“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将再次在这儿聚会。”所有的人,三个沉思者和所有的认知僧侣,都一起默默地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巴斯蒂安、阿特雷耀和萨伊德被带到了客房;那儿已为每一个人准备了一份简朴的饭食,普通的木板床上放着粗糙的毛毯。这对于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来说自然没有什么关系;只有萨伊德很想变出一张舒适一点的床来,可是她不得不看到,她的魔力在这个寺院里根本就不起作用。第二天夜里,所有的僧侣和三个沉思者又在规定的时间聚集在有穹顶的那个大厅里。巴斯蒂安又一次坐上宝座。萨伊德和阿特雷耀一左一右地站在他的身旁。这一回轮到预感之母乌施图讲话,她用猫头鹰的大眼睛望着巴斯蒂安,说:“伟大的智者,我们对你的学说进行了思考。我们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一如你所说的,幻想国是一个讲不完的故事的话.那么这个故事写在哪儿呢?”巴斯蒂安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写在一本书中,这本书的封面是用古铜色的绸缎做的。”“给我们时间来理解你的话,”乌施图说,“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再在这儿聚会。”一切又如前一天夜里一样。在接下去的那天夜晚,当他们大伙重新聚集在授课大厅时,轮到智慧之子伊西普讲话了:“伟大的智者,这一次我们也对你的学说进行了思考。我们又一次束手无策地面对着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我们的世界幻想国是一个讲不完的故事,如果讲不完的故事是写在一本古铜色封面的书中的话——那么这本书又在哪儿呢?”巴斯蒂安沉默了一会儿说:“在一所学校顶楼的储藏室中。”“伟大的智者,”长着狐狸脑袋的伊西普答道:“我们并不怀疑你所说的真理。我们很想请求你让我们见一见这一条真理。你能办到吗?”巴斯蒂安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想我能够办到。”阿特雷耀惊奇地望着巴斯蒂安,连萨伊德那一对色彩不同的眼睛里也充满了疑问的神情。“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将再一次聚会,”巴斯蒂安说,“但不是在这儿而是在吉加姆里满寺的屋顶上。到时候你们务必不停地、聚精会神地望看天空。”接下去的那天晚上——这天夜里和前几天一样星光灿烂——所有的僧侣,包括那三个沉思者在内,都在规定的时间站在寺院的屋顶上抬头仰望夜空。连阿特雷耀和萨伊德也与其他人在一起,他们俩并不知道巴斯蒂安的打算。巴斯蒂安爬上了那个屋顶的最高点,他在上面向四处张望——这时候,他第一次在非常遥远的地平线上看到了在月光下像仙境般闪烁发光的象牙塔。他从口袋里取出散发着柔和光亮的阿尔察希尔在记忆中唤出了写在阿玛尔干特图书馆门上的那段话:“……然而,倘若他第二次从末到头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一遍的话,我原本可以照亮百年的光泽便会在瞬息间绽放。”
他高高地举起那块石头,说:“尔希察尔阿!”
就在这一刹那间亮起了一道使星空变得黯然失色的闪电,照亮了隐在星空后面的一间黑洞洞的人世间的屋子。这间屋子就是有着又旧又黑的巨梁的学校顶楼储藏室。这间屋子一闪而过,百年的光就这样一下子射完了。阿尔察希尔无踪迹地消失了。
所有的人,包括巴斯蒂安在内,都需要一段时间来使他们的眼睛重新适应月亮和星星暗淡的亮光。
他们默默地聚集在授课大厅里,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幻觉给镇住了。最后进来的是巴斯蒂安。认知僧侣和三个沉思者从他们的座位上站起身来,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伟大的智者,”希尔克里说,“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感谢你那使我们醒悟的闪电,因为我在那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储藏室中看到了与我同类的生物,一只老鹰。”
“你搞错了,希尔克里,”长着猫头鹰面孔的乌施图微笑着反驳说:“我看得很仔细,那是一只猫头鹰。”
“你们俩都搞错了,”有着明亮眼睛的伊西普插话说:“那个生物是我的同族,一只狐狸。”希尔克里举起手来阻止。“现在我们又回到了我们原先的状态,”他说,“伟大的智者,只有你才可以为我们回答这一问题。我们中的哪一个说对了?”巴斯蒂安淡淡地笑着说:“三个都说对了。”
“请给我们时间来理解你的回答,”乌施图请求道。“好吧,”巴斯蒂安答道,“你们需要多少时间就多少时间,因为现在我们得告辞了。”
认知僧侣和他们的三位院长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们一再恳求巴斯蒂安再呆一段时间,或者永远留在他们那儿。巴斯蒂安冷漠地拒绝了。于是,巴斯蒂安和地的两名弟子被送到外面。飞行使者又把他们送回了帐篷城。
就是在这天夜里,在吉加姆星宿寺的三个沉思者之间第一次出现了根本性的意见分歧,好多年以后,这一意见分歧至使这一团体解体,预感之母乌施图,洞察之父希尔克里和智慧之子伊西普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寺院。可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以后再讲。
晚上,巴斯蒂安失去了有关他曾经上过学的记忆。连那个顶楼的储藏室以及偷来的有关古铜色封面的那本书也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他再也不问自己,究竟是如何到幻想国来的。
22 攻打象牙塔之战
派出的侦察人员回营地报告说,象牙塔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加快行军速度的话,只要两三天就能到达那儿。
不过,巴斯蒂安好像在犹豫不决。与过去相比.他更频繁地让队伍停下来休息,然后又突然下令开拔。他的这支队伍中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他。自从他在星宿寺作出那番伟大业绩以来,他变得难以接近了,甚至对于萨伊德来说也是如此。在营地里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是大多数的随行者都自愿地遵守巴斯蒂安充满矛盾的命令。对于普通人来说,伟大的智者——他们是这么认为的——总是显得高深莫测的。连阿特雷耀和福虎也无法解释巴斯蒂安的行为。在星宿寺里所发生的事情超出了他们的理解力。这一切更增添了他们对巴斯蒂安的担忧。
在巴斯蒂安的内心有两种感觉在互相争斗着,他无法使其中的任何一种平息下来。他渴望与月亮之子会晤。现在,他在整个幻想国中已经名闻遐迩并受人尊敬,可以以同等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同时他又担心她会向他要回奥琳。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会怎么样呢?她会试着把他送回那个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印象的世界里去吗?他不愿意回去。他想要保住奥琳。然而,他又想到,她根本就没有说过她想把奥琳要回去。或许,他愿意把奥琳保存多久她就会让他保存多久。或许,她已经把奥琳送给了他,奥琳将永远属于他。一想到这些,他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她。于是他催促队伍赶路,为的是尽快到达她那儿。接着,他又产生了怀疑,于是他让队伍停下来休息,为的是好好想想,他究竟会遇到什么情况。
就这样,他们时而急匆匆地赶路,时而又延宕几个小时,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著名的迷宫的边缘,即那一块布满了弯弯曲曲的大道、小径,那里整个儿是个大花园的平原的边缘;地平线上如同仙境般的白色象牙塔在布满金色晚霞的天空中闪烁。
包括巴斯蒂安在内,全部幻想国的生物都肃穆地站在那儿享受着这无与伦比的美丽时刻;连萨伊德的脸上都现出了惊异的神色,当然,这种从未在她脸上出现过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走在队伍最后的阿特雷耀和福虎回忆起他们最后一次来这儿的情景,那完全是另一幅景象:迷宫几乎被虚无吞噬.一派病入膏肓的情景。如今,迷宫的花朵开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盛,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丽、璀璨。
巴斯蒂安决定,这一天不再往前走了,于是安营扎塞。他派出几个信使去向月亮之子转达他的问候并向她通报,他想在第二天到象牙塔上。随后,他在自己的帐篷内躺下,想睡一会儿。可他在枕头上辗转反侧,忧虑始终折磨着他。他没有想到由于种种原因,这一夜将是他迄今为止在幻想国中度过的最糟糕的一夜。
午夜时分他终于进入了浅浅的、不安的睡眠状态。突然他被帐篷人口处一阵低声的、激动的说话声给吵醒了。他起身走了出去。“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严厉地问道。“这位使者声称,”蓝色的鹰嘴怪伊卢安说,“他必须向你报告一个消息,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他无法等到明天。”
伊卢安揪着那位使者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这是一个小巧的家伙,有点像兔子,只是没有皮毛,而是长了一身色彩绚烂的羽毛。这个小巧的家伙属于幻想国中跑得最快的生物之一。他们可以以飞快的速度跑很长的距离,他们跑步的速度之快,以至于人们根本就看不见他们,而只看得见他们身后扬起来的尘土。正因为他所具有的这一能力,这个小巧的家伙在这儿被当作使者。他已经去过象牙塔,又回来了。当鹰嘴怪把他放到巴斯蒂安面前时他还在急促地喘气。
“先生,请原谅。”他接连几次深深地鞠躬,气喘吁吁地说,“请原谅我竟然斗胆打扰你的休息。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你肯定有理由对我表示不满。童女皇不在象牙塔中,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在那儿了。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巴斯蒂安顿时感到内心空虚而又冰凉。“你肯定搞错了,这不可能。”“先生,等其他使者回来时.他们会向你证实这一消息的。”
巴斯蒂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好了,谢谢。”
他转过身去,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他坐在床上,用双手撑着头。难道月亮之子不知道,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寻找她的路上,这绝对不可能。难道她不想见他?还是她出了什么事?童女皇在她自已的国家里出事——不,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不在。这意味着,他不一定要把奥琳还给她。另一方面,他又为不能见到她而感到非常失望。不管她这么做有什么样的理由,他都感到不可思议。不,这是侮辱!
这时候,他想起了阿特雷耀和福虎经常重复的话来,即每一个人只能遇到童女皇一次。
由此而来的感伤使他突然想念起阿特雷耀和福虎。他想和人说话,想和一个朋友说话。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带上腰带格玛尔,隐身去找他们。这样他可以在他们的身边,享受到与他们在一起的安慰,又不至于太丢面子。
他飞快地打开那只装饰得很漂亮的小匣子,取出腰带,把它围在腰上。与第一次看不见自己时一样,他又一次产生了不舒服的感觉。他等了一会儿,直到自己对此感到习惯了,才走出去。他开始在帐篷里转来转去寻找阿特雷耀和福虎。
到处都能听到激动的低声交谈声,晃动着的身影在帐篷之间急速地窜来窜去;倒处都能看到三五成群地蹲在一起轻声商谈的生物。这时,其他使者也回来了,关于月亮之子不在象牙塔中的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传遍整个随行者的阵营。巴斯蒂安在帐篷之间走着,一开始他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两个人。阿特雷耀和福虎歇在营地边缘一棵盛开的迭迷香树下。阿特雷耀盘腿坐在那儿,双臂交叉地放在胸前,脸色呆板地望着象牙塔方向。祥龙躺在他身边,把他那巨大的脑袋搁在阿特雷耀的脚边。
“她能破例见他,从他那儿收回标记,这本来是我最后的希望。”阿特雷耀说,“可是,现在一切希望都落空了。”“她知道她自己所做的事情,”福虎答道。就在这时候,巴斯蒂安找到了他们俩,不露身影地朝他们走去。“她真的知道吗?”阿特雷耀喃喃地说,“不能让他再长久地保留奥琳了。”
“你准备怎么办呢?”福虎问道。“他是不会自愿把它交出来的。”“我必须把它从他那儿拿走。”阿特雷耀说。
听到这话巴斯蒂安觉得脚下的地在摇晃。
“你想怎么去做呢?”他听到福虎在问。“是的,假如你一旦把它拿到手的话,他就无法强迫你归还了。”“噢,这我不知道.”阿特雷耀说,“他还拥有他的强大和他的魔剑。”
“但是,标记会保护你的,”福虎提出反对意见说,“甚至会保护你不受他的伤害。”
“不,”阿特雷耀说,“我不是这么认为的。不会不受他的伤害的,不会的。”
“可是,”福虎带着轻声的、嘲弄的微笑继续说,“在银城阿玛尔干特你们俩相遇的第一天晚上,他曾经自己主动提出把它给你戴,是你自已拒绝的。”阿特雷耀点了点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福虎问,“你怎么才能把他的标记拿走呢?”“我只能去他那儿把它偷来,”阿特雷耀答道。福虎竖起了他的脑袋,用他那像红宝石般闪烁发亮的眼珠盯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垂下了目光,轻声地重复道:“我必须从他那儿把它偷走,别无他法。”“什么时候?”“就在今天夜里,”阿特雷耀答道,“因为明天可能就已经太晚了。”巴斯蒂安不想再听下去了,他慢慢地走开去,除了冷漠,无限的空虚之外他什么也感觉不到,眼下对他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正如萨伊德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回到自己的帐篷,取下腰带格玛尔,然后,他派伊卢安去叫海斯巴尔德、海克里昂和海多恩三位先生。他一边等待,一边来回走着,想起这一切其实萨伊德早就对他说起过。那时候他不愿意相信,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相信。萨伊德对他是真诚的,这一点他现在才看到。她是唯一一个真正服从于他的人。但是,这并不等于说,阿特雷耀真的会去履行他的计划,也许只是一个想法而已,他巳经为此而感到羞愧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巴斯蒂安是不会去提这件事的——尽管从这时起他再也不会去看重友情了,这已经是一去不复返的事情。三位先生来了,巴斯蒂安告诉他们,他有理由认为就在今天夜里将会有一个小偷要到他的帐篷中来。他请三位先生守在帐篷里,不管这个小偷是谁,必须马上抓住他。海斯巴尔德、海多恩和海克里昂表示同意。他们三人不再拘谨。巴斯蒂安走了出去。他向萨伊德的珊瑚轿子走去。她在沉睡,只有那五个身披昆虫盔甲的巨人笔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守在她的身旁。黑暗中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五块岩石。“我希望你们能服从我,”巴斯蒂安轻声地说。五个巨人马上把他们黑色的铁脸转向他。“给我们下命令吧,我们女主人的主人,”一个巨人用金属般的嗓音说。“你们觉得,你们能敌得过祥龙福虎吗?”巴斯蒂安想知道。“这取决于左右我们的意愿,”金属般的声音答道。“这是我的意愿,”巴斯蒂安说。“这样的话我们将战无不胜,”这便是回答。“好吧,现在就到他那儿去!”——他用手指了一个方向。“只要阿特雷耀一离开他,就把他抓住!和他一起呆在那儿。如果要你们把他带过来的话,我会让人去叫你们的。”“我们很愿意这么去做,我们女主人的主人,”金属般的声音回答道。五个黑色的巨人无声无息地齐步走了。萨伊德在睡梦中发出了笑声。巴斯蒂安掉头向他的帐篷走去。可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帐篷时犹豫了起来:假如阿特雷耀果真来行窃的话,那么当他们捉拿他的时候,他不想在场。天上已经亮起了第一道晨曦。巴斯蒂安在离他帐篷不远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他用他那银色的大衣裹住身子,等待着。时间像永无止境似地过得很慢。破晓了,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这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巴斯蒂安已经产生了阿特雷耀放弃了他的打算的希望。突然,从他华丽的帐篷内传出了一阵乱哄哄的吵闹声,只过了一会儿,海克里昂就把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阿特雷耀从帐篷里带了出来;另外两个先生跟在后面。巴斯蒂安吃力地站起身来,把身体靠在树上。“他还是动手了!”他自言自语道。他向自己的帐篷走去,他不想看阿特雷耀;阿特雷耀也低着头。“伊卢安,”巴斯蒂安对站在帐篷入口处的蓝色的鹰嘴怪说,“把整个阵营的人都叫醒,让所有的人都到这儿来集合,让黑色盔甲巨人把福虎带来。”鹰嘴怪发出一声尖锐的鹰叫声,急匆匆地走了。他所到之处,无论是大小帐篷还是其他歇息之处,所有的人都行动了起来。“他一点也没有抵抗,”海克里昂喃喃地说,一边用头向巴斯蒂安示意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巴斯蒂安转过脸去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当五个黑色巨人把福虎带来时,在巴斯蒂安华丽的帐篷周围巳经聚集了许多人。随着金属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的靠近,围观者向两旁散开让出了一条路。福虎没有被捆绑。盔甲巨人并没有去动他,他们只是手里握着剑一左一右走在福虎的两边。“我们女主人的主人,他一点也没有反抗,”当这队人马停在巴斯蒂安面前时,一个金属般的声音对巴斯蒂安说。福虎在阿特雷耀前面的地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一批姗姗来迟的使者从营地里赶来了,它们伸长脖子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唯一不在场的是萨伊德。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落在阿特雷耀和巴斯蒂安的身上。在灰蒙蒙的光线中他们一动不动的身影仿佛是一幅僵硬的、没有任何色彩的图画。巴斯蒂安终于站起身来。“阿特雷耀,”他说,“你想把童女皇的标记从我这儿偷走占为己有。还有你,福虎,你知道内情并与他一起策划。你们这么做不仅仅玷污了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友谊,而目也违反了月亮之子的意愿,你们犯下了滔天大罪。是月亮之子把珍宝交给我的,你们知罪吗?”阿特雷耀久久地望着巴斯蒂安,然后点了点头。巴斯蒂安说不出话来,他试了两次才继续说下去。“阿特雷耀,我念你曾经把我带到童女皇那儿;我念福虎在银城阿玛尔干特的歌声:为此我放你们——一个小偷和一个小偷的同谋犯一条生路,你们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过,你们得离开我,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让我看见。我永远放逐你们。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你们!”他用头向海克里昂示意给阿特雷耀松绑,然后他转身重又坐了下来。阿特雷耀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然后,他朝巴斯蒂安望了一眼;他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可是考虑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他朝福虎俯下身子,对他耳语了几句。祥龙睁开了眼睛,支起身子。阿特雷耀跃上了福虎的背,祥龙向空中飞去,他笔直地朝着越来越亮的晨空中飞去;尽管它的行动显得迟缓、吃力,但只一会儿便消失在远方。巴斯蒂安站起身来,回到帐篷里,在自己的床上躺下了。“现在你巳经达到了真正伟大的境界,”一个柔和、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现在,你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你已经超脱于一切之外了。”巴斯蒂安坐了起来。刚才说话的是萨伊德,她蹲在帐篷内最暗的角落里。“是你?”巴斯蒂安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萨伊德笑了笑。“我的主人和主宰,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岗哨能阻挡我;只有你的命令能阻挡我。你要我走吗?”巴斯蒂安又躺下去.重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你在这儿还是走开,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她耷拉着眼皮观察了他许久。然后问道:“主人和主宰,你在想什么?”巴斯蒂安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没有回答。萨伊德明白,现在绝对下能让他放任自流;他已经快从她那儿滑脱了。她必须以她特有的方式来安慰他,鼓励他。她必须使他在由她事先为他规定好的道路上走下去——这关系到她自己的利益。这一次的事情可不是送一件有魔法的礼物或施一个一般的诡计便能解决问题的。她必须采用最厉害的手段。她所掌握的最厉害的手段也就是巴斯蒂安内心深处的那些愿望。她在他身边坐下,对着他的耳朵轻声地说:“我的主人和主宰,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象牙塔?”“我不知道,”巴斯蒂安埋在枕头里说,“如果月亮之子不在那儿的话,我还去那儿干吗?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办。”“你可以去那儿,在那儿等候童女皇。”巴斯蒂安把头转向萨伊德。
“你认为她会回来吗?”他急切地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萨伊德这才犹犹豫豫地答道:“我想,她不会回来。我想她已经永远离开了幻想国。主人和主宰,你是她的接班人。”
巴斯蒂安慢慢地坐起身来,注视着萨伊德的双色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完全听懂了她刚才对他所说的话。“我?”他惊叫道,脸上出现了红晕。
“这一想法竟然会这么使你感到吃惊?”萨伊德轻声说,“她给了你全权代表的标记,她把她的国家让给了你,我的主人和主宰,现在你将成为童皇帝了。你完全有权利这么做。你的到来不仅拯救了幻想国,还创造了幻想国。我们大家——包括我在内——全是你的造物。你是伟大的智者;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为什么害怕获得你所应得的无上权力呢?”
当巴斯蒂安眼睛里逐渐燃起一股冷漠的激情时,萨伊德向他讲述了一个新的幻想国,一个新世界,在这个新世界中,一切都是按照巴斯蒂安的愿望塑造起来的,他可以任意地创造和毁灭;在这个新世界中,没有任何限制和条件,所有的生物,不管是好的、恶的、美的、丑的、愚昧的还是明智的,都只是根据他的意愿而产生。巴斯蒂安高高在上,神奇地统治着这一切并掌握着所有的命运,直至永久。“到那个时侯,”她最后说,“你才算是真正地自由了,才算是解脱了所有束缚你的东西,才能想干什么就于什么。你不是想要寻找你真正的意愿吗?这就是你真正的意愿!”
就在这一天的早上,营地被拆除了;一支由四千生物组成的队伍,在巴斯蒂安和萨伊德的珊瑚轿子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朝象牙塔行进。一支长得看不到头的队伍在迷宫弯弯曲曲的道路上走着。傍晚时分,当走在这支队伍头里的人已经到达象牙塔时,走在队伍最后的人才刚刚踏入这座花园的外围。对巴斯蒂安的接待,是他所能期望的最隆重的。童女皇所有的宫廷侍从都在奔忙。所有房屋的平顶上都站着精灵守卫,他们手拿闪亮的喇叭,用尽所有的肺活量把喇叭吹得震天响。魔术师在展示他们的拿手好戏,占星家在宣告巴斯蒂安的运气和伟大,面包师傅做的蛋糕像山一样高,大臣和显贵们则走在珊瑚轿子的两旁,伴送他们通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上主街。主街是螺旋形围着象牙塔往上转的,越往上路越窄,一直通到原来宫殿区的大门口。巴斯蒂安在萨伊德和达官显贵们的陪同下步上了宽阔而又雪白的台阶,穿过了所有的大厅和走道,然后走过第二道门一直往上。他们穿过花园,花园里有用象牙雕成的动物、花和树,越过拱形的桥又走过最后一道门。巴斯蒂安想到那个构成巨塔的尖顶上去,想到那个呈玉兰花状的楼阁中去。但是,玉兰花没有开,通向玉兰阁的最后一段路又滑又陡,没有人能上去。
巴斯蒂安想起来了,那时候受了重伤的阿特雷耀也上不去,至少是不能靠他自己的力量上去——没有一个到那儿去过的人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这段路必须要有人赠予。
可是,巴斯蒂安并不是阿特雷耀。从现在起,如果有人可以恩赐这最后一段路的话,那就是他。他没有想到过现在他还会在路上受阻。“去叫工匠来!”他命令道,“他们得在这光滑的表面凿出台阶,造一座楼梯,或想出其他什么办法来。我希望把我的住所安排在那儿上面。”“先生,”年纪最老的一个宫廷顾问大胆地提出异议,“假如金眼睛一切愿望的女主宰在我们这儿的话,她是住在那上面的。”“按照我给你们的命令去做!”巴斯蒂安盛气凌人地呵斥道。达官显贵们脸色苍白,从他面前退了下来。他们服从了。手工匠被招来了,他们用大锤和凿子开始工作,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在山巅上凿掉一小块。凿子从他们手上崩掉,光滑的地面连一点刮痕都没有留下。“想想其他办法,”巴斯蒂安不耐烦地转过脸去说,“我想到那上面去。记着,我的耐心马上就会到头的。”然后他走了,与他的宫廷侍从——首先包括萨伊德、海斯巴尔德、海克里昂和海多恩三位先生以及鹰嘴怪伊卢安——一起先去抢占宫廷区中其他的房间。就在这一天的夜里,他把所有迄今为止为月亮之子服务的达官显贵、大臣和顾问都招来开会。会议是在那个曾经举行过医生大会的巨大的圆会议厅中举行的。他向他们宣布,金眼睛的女主宰把统治漫无边际的幻想国的所有权力都移交给了他,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从现在起他将取代她的位置。他要求他们宣誓完全服从于他的意愿。“即使有时候,他补充道,“我的决定对你们来说不可思议,你们也必须服从,因为我不是你们的同类。”然后,他决定在七十七天后给自己加冕为童皇帝。其盛大的庆祝场面将是他们幻想国中从未经历过的。必须立即派使者到各个国家去,他希望,幻想国的每一个民族都派一名代表来参加加冕典礼。说到这儿巴斯蒂安走了,留下了一筹莫展的顾问和达宫显贵们。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所听到的一切,对于他们的耳朵来说都是闻所未闻的,以致于他们先是缩着脑袋默默无语地站了许久;然后,他们开始轻声地交谈。经过长达几小时的商量之后,他们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他们必须服从巴斯蒂安的指示,因为他带着童女皇的标记,这使他们有服从的义务——不管是他们相信月亮之子真的把所有的权力都让给了巴斯蒂安也好,还是整个这件事情只是她令人难以理解的决定而已。于是,向各国派出了使者,巴斯蒂安的其他命令也都执行了。巴斯蒂安自已自然是再也不去关心这些事情了。有关加冕典礼准备工作中的一切细节他都让萨伊德去操办。萨伊德懂得如何差遣象牙塔中的宫廷侍从——让他们忙得团团转,这样便没有人再会去作思考了。在接下去的几天和几周里,巴斯蒂安常常独自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他为自己选择的房间里,他无所事事地坐在那儿发愣。他很想有点什么或编一个故事供他自己消遣,可是,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他感到脑子里空空如也,若有所失。后来,他终于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可以用愿望把月亮之子召来。假如他确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话,假如他所有的愿望都能成为现实的话,那么她也必须服从他。他整夜整夜地坐在那儿。自言自语道:“月亮之子,快来!你必须来,我命令你来!”他想着她的目光,这目光像藏在他心里的一个闪光的宝藏。可是她没有来。他越是经常地尝试着强迫她来。有关他心中闪光的宝藏的记忆则越是淡薄,直至那闪光在他内心变成一团漆黑。他对自己说,只要他一旦坐进玉兰阁的话,他就会把一切都找回来的。他不断去找手工匠,催促他们,时而威胁,时而允诺,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梯子断裂,钢钉折变,凿子崩断。以前,巴斯蒂安喜欢与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和海多恩三位先生闲聊或与他们玩游戏。现在他们则很少能派上用场,因为他们在象牙塔最底层发现了一个酒窖,这样,他们白天黑夜地坐在那儿喝酒,掷骰子,用粗劣的嗓子唱一些假里傻气的歌,或者互相争吵,甚至于经常发生剑拔弩张的情形;有时候他们还摇摇晃晃地在主街上闲逛,调戏仙女、女妖、女野人以及象牙塔中其他的女性。每当巴斯蒂安找他们去谈话时,他们便说:“先生,你想要干什么?你得让我们做点什么事情。”可巴斯蒂安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要做。他答应他们加冕后会有事情做的,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加冕会带来什么变化。天气变得越来越阴暗,看上去像熔金似的太阳落山的景色越来越少见,天空经常是灰蒙蒙的,布满了云层,空气令人感到窒息,一丝儿风也没有。就这样,规定的加冕日渐渐地来临了。派出去的使者都回来了。好多使者从幻想国的各个国家带回了代表。可是,也有一些使者一无所获地回来报告说,他们被派去的那个地方,居民们直截了当地拒绝参加加冕典礼,有些地方甚至还发生秘密的或公开的叛乱活动。巴斯蒂安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发愣。“等你当上幻想国的皇帝之后,”萨伊德说,“得把这一切都彻底地肃清。”“我想要的是,我的愿望就是他们的愿望,”巴斯蒂安说。可是,萨伊德已经急匆匆地离开忙着去作新的决定了。就这样,本不该举行加冕仪式的那一天来到了。这一天被作为血战象牙塔的日子而载入幻想国的史册。这一天的早晨,天空中布满了一层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层,天无法真正地亮起来;所有的东西上都蒙上了一层令人恐怖的晨光,空气凝住了,令人沉闷而又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萨伊德与幻想国中的十四位礼宾司一起为庆祝活动准备了一套特别丰富的节目,其排场和花费超过了幻想国迄今为止所举办过的所有的庆典。一大清早所有的大街小巷和广场上都奏起了音乐。在这之前幻想国中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音乐:疯狂、尖锐、刺耳而又单调。每一个听到音乐的人脚都会动起来,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情不自禁地跳啊跳的。谁也不认识那些戴着黑色面具的音乐师,谁也不知道萨伊德是从哪儿把他们找来的。所有建筑物和楼房的正面都插上了大大小小刺眼的彩旗;没有一丝儿风,彩旗都垂挂着。主要街道的两旁以及宫殿区四周高高的围墙上贴着无数张大大小小的图片,所有的图片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同一张脸,即巴斯蒂安的脸。因为仍然进不了玉兰阁,萨伊德为登基准备了另一个场所。宝座将放在螺旋形的主街的尽头,放在宫殿区围墙大门口宽宽的象牙台阶上。放在这儿的几千只金色的香炉烟雾缭绕,从香炉里冒出来的烟闻起来既令人晕眩,又非常刺激。这些烟越过台阶在广场上弥漫开来,沿着主街往下一直渗入所有的小巷、角落和每一间屋子。到处都是披着昆虫盔甲的黑色巨人。除了萨伊德本人之外谁也搞不清楚她是怎么使她仅存的五个黑色巨人翻了几百倍的。不仅如此,黑色骑士中还有五十个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这些高头大马同样是由黑色的金属组成的,行动起来步调完全一致。在庆祝游行的队伍中,这些骑士护送着一个宝座沿着主街而上。没有人知道这个宝座是从哪儿来的。它有一扇教堂的门那么大,完全是由各种形状、各种大小的镜子构成的,只有座垫是用古铜色绸缎做的。奇怪的是,这个闪烁发亮的庞然大物居然会自己慢慢地沿着螺旋形的街道往上滑行,既没有人推它,也没有人拉它,好像它有生命似的。当宝座在象牙大门口停住时,巴斯蒂安从宫殿区中走了出来,在宝座上就坐。当他在闪闪发亮的、华丽而又冰冷的宝座上坐停当时,他看上去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就像一个娃娃。在被夹道列队的黑色盔甲巨人挡住的观众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可这欢呼声听起来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单薄刺耳的感觉。然后便开始了庆祝典礼中最冗长、最累人的部分:幻想国所有的使者和代表排成一列,队伍从镜子宝座开始沿着象牙塔螺旋形街道一直排下去,一直排到了迷宫花园里,还不时有新来者接在队伍的后面,轮到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在宝座前跪下,前额三次触地,然后吻巴斯蒂安的右脚,嘴里说道:“我们大家的存在都要感谢你,我以我们民族和种类的名义请求你给自己加冕为幻想国的童皇帝。”就这样过了两三个小时。突然,在排队等待者的行列中发生了骚动,一个头上长角,足似山羊的年轻森林之神急匆匆地沿着主街往上跑;可以看到他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他踉踉跄跄地跑着,时而跌倒,爬起来,再继续往前跑,最后倒在了巴斯蒂安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巴斯蒂安向他弯下身去。“出了什么事情,你竟敢来打扰加冕仪式?”“噢,先生,战争!”森林之神大声喊道,“阿特雷耀聚集了许多反叛者,他带着三路军队朝这儿开来。他们要求你交出奥琳,如果你不愿把它交出来的话,他们就要用武力强迫你这么做。”突然出现了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刺激的音乐和刺耳的欢呼声也同时陡然消失了。巴斯蒂安独自坐在那儿发愣,他脸色苍白。这时,海斯巴尔德、海克里昂和海多恩也跑来了。他们的心情却特别好。“先生,我们终于有事情做了!”他们乱哄哄地喊道,“尽管把这件事情交给我们!不要影响了你的庆典!我们找一些精干的人来对付造反者。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教训并让他们永远记住这个教训的。”在场的几千个幻想国的生物中,有一些是完全不适于打仗的,大部分也只是会使用某一种武器,比如像木棒、剑、弓、长矛、石弩,或者靠他们的尖牙利爪。这些生物都集合在那三位率领军队的先生周围。他们开拔了。巴斯蒂安和一大群不善战的生物留下继续进行仪式。可是,从这时候起,他老是心不在焉,不断地用眼睛瞄着地平线,从他坐的地方可以把地平线看得一清二楚。从那儿所卷起的巨大尘埃中他可以推测出阿特雷耀所带来的军队的规模。“不用担心,”萨伊德走近巴斯蒂安说,“我的黑色盔甲巨人还没有参与呢;他们会保卫你的象牙塔的,没有人能够敌得过他们——除了你和你的剑。”几个小时以后,传来了第一批有关战争的报道。站在阿特雷耀这一边的有绿皮人整个民族,还有大约二百个半人半马怪和五十八个食岩巨人。由福虎率领的五条祥龙不断地从空中参与战争。此外,还有一群从命运山上飞来的白色巨鹰和许多其他的生物。甚至还有人见到了独角兽。尽管他们在数量上比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所率领的军队要少得多得多,然而,他们战斗起来非常坚定,把巴斯蒂安的部队打得逐渐往象牙塔这边退却。巴斯蒂安想亲自出征去指挥他的军队,但是萨伊德劝他不要这样去做。“想一想,主人和主宰,”她说,“你出面干涉的话对于你作为幻想国皇帝的新地位来说是不合适的。放心地让你忠实的随从去干吧。”这一天余下的时间都在打仗。巴斯蒂安的军队顽强地捍卫着迷宫花园的每一寸土地,整个花园变成了一个被踏烂的血腥的战场。当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第一批反叛者已经踏上了象牙塔的土地。这时候,萨伊德派出了骑马的和不骑马的黑色盔甲巨人,他们开始在忠实于阿特雷耀的队伍中大打出手。要对这场攻打象牙塔的战役进行一次详细的报道是不可能的,因此这儿只能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直到今天,在幻想国中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