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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忆中,我和哥哥经常话别,那话别的时候总是那么难熬,但又总是那么清晰。记得第一次话别是在我六岁时。那时,哥哥在黑龙江插队,很久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他那宽宽的肩膀好像就窄了一些,深沉的眼睛就陷下去一些,抱我的大手也更粗糙一些。我多希望他永远留在上海,与我们在一起啊!可我知道,黑龙江有他的小马驹,有他的砖屋热炕,有他的大森林啊!“哥哥要走了。”每次哥哥抱我,我就知道那时候要到了。在拥挤不堪的火车站,乱哄哄的人群,呼啸的火车声,爸爸平静的语调,妈妈抑制的表情,哥哥温暖的大手……
都会给我以一种超越时光的感觉,一种使我长大的力量。过去的一些模模糊糊的镜头,那些话别的时候永远过去了。哥哥回上海了,我长大了,哥哥考进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作为一名经历过动乱、超龄的大学生,哥哥开始了他新的生活,开始攻读心理学专业。哥哥有间书房兼卧室,里面井井有条;一张书桌,一架小床,一个书柜,一幅书法:“这是上帝对我的考验。”
哥哥真奇怪,弄个哪家的上帝来!我还是很少见到哥哥,他不能陪我玩了,但我还是最想他。他的一句话,一个笑,都能使我感到安慰。有一次,我惊奇地发现上课时间哥哥回来了,他在自己房内不停地吸着烟,全然没有了平时平静的神态,哥哥见我惶惶不安的样子,默默地抚一下我的头,便走到窗口,夕阳晒进来,哥哥的身影仿佛是张剪影,我呆住了。晚饭后,问问妈妈才知道,哥哥过去的女友,他深爱的人,竟然离他而去,与别人结婚了。哥哥不肯说出原因,我非常同情哥哥,却没法帮助被t从此以后,哥哥更是拼命地学习。
不久,他的毕业论文《论人的情感与行为》在校内引起了轰动,文中精辟、独到的见解,使教授们也连连点头。妈妈和爸爸开始商量,让哥哥到侨居在美国的舅舅家去,并已和舅舅商量好。那天妈妈对哥哥讲了,哥哥竟然一反常态,平静地对妈妈说:“美国有丰富的物质生活,心理学研究也很先进,但是我不会去依靠舅舅的。‘油急绝要靠自己的水平去考公费留学生。这些年什么苦都吃过了,读书真是福气事。我会考上的,妈妈不用操心。”t这,以后不久,哥哥果然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公费留美研究生,他第一次那么忘形地大笑,笑得我都受不了。
又该话别了,我心里不断地涌起这个念头。初夏的一个深夜,哥哥临走的前一天,爸爸、妈妈都静静地躺着,他们心里是不平静的。我想哥哥,很难过。我去找妈妈,因为妈妈早规定不能让哥哥看到眼泪。妈妈示意我可以去找哥哥。房门虚掩着,我轻轻地走进去。哥哥正在窗前,见我走进,便迎上来用他那有力的双臂拍了拍我的两肩:“又要再见了,哥哥真对不起你,不过哥哥很快会回来的。”我看着他的双眼,又见到了十年前的他,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的小妹妹,以后你要遇到的困难、挫折还很多,不要害怕呀1一个人活着与困难作斗争,不断地战胜自己是最愉快、最有意义的。”我听着,外面已悄然无声,哥哥的话语、表情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我倚着哥哥的肩,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在蔚蓝的天空下,一架银白色飞机前,哥哥要上机了。爸爸妈妈叮嘱他当心身体,他点着头,最后说了句“我就会回来的”就回身走上舷梯。我拼命地挥起手来,哥哥大声地说着:“爸爸妈妈,保重!妹妹,努力啊!’’很久我们仁就这样站着,直到机场上空无一人。几年过去了,哥哥在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很快,哥哥就要回来了,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要经常话别?也不知道这样究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