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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去借把大斧。”爸说。
我心里直嘀咕，到哪去借。“这年头几家还有那玩艺。”我生硬的回了句。“让你借你就借。”爸的牛脾气是是全村出了名的。自从考上了初中，我对那张不会笑的脸才有了一点点熟悉；但今天又恢复了陌生的原状，吓死人了。“末将听令。”我不甘寂寞，冲着老爸的背影来了个君臣之礼，拱手抱拳。
连跑了几家，都以失败告终。我只有愧对老父，爱莫能助了。
流血的残阳挂在西天，一缕缕的青烟慢悠悠地飘着；领着那只名曰“赛虎”的狗，漫步在树林内，惊飞了树上栖身的麻雀。
那是个夏日的黄昏，老爸忽然说：“山上的土，地里的田，我们不想让这变成沼泽，就栽上树吧！”几年的辛苦孕育，眼看小树一天天长粗，村长却说了“国家土地，不能私自栽树。”派人要全部砍掉。于是倔强如牛的父亲抱着一把铁锹站在林边大吼：“哪个敢砍。”掐指一数十多年了，日子重复，太阳东升西落，我也长大了。
此时的情景惬意极了。
“那我家刚修的大门也扒呀！”
“啥碍事都不行，谁叫咱被选上什么……啊，和谐新农村。”
“那我的房子……”
……
赛虎竖起课耳朵。“噌”的一下率先冲出了林子，我也紧紧尾随其后，大有敢死队之势。
“这个毛疯丫头，三更半夜的往出跑什么！二奶奶盘腿坐在院门口。周围的叔叔、婶子也都”蹲的蹲，坐的坐，像在商讨国家大事。我吐了吐舌头，“唠嗑也不小点声，我还以为打架呢！”悻悻地边走边说。
“疯丫头，正经还做不来，哪个有闲心打架！”不用回头，一准是二奶奶的训斥。
一夜无语。
农家的早晨，四周还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我家的烟囱已经工作多时了。妈说二姑想我。趁着暑假看看她，顺便给她捎点好吃的。
大包小包的上路了，一点都不潇洒。
时间就是那样的匆匆太匆匆，五天后的我吹着口哨，骑着单凤牌自行车，在整平的坦途上单脱手。不禁深深地感谢政府，惊诧于我国最近几年翻天覆地的变化，连我家这么偏远的小山区也发展了。曾一度发誓长大后一定修一条柏油路的宏愿，在离家短短两年内实现了。所有的羊肠小路都铺上了砂石路，延伸到很远，很远……
此时的天空蔚蓝的一片，我融进了金黄色的阳光中。路边的庄稼是那样的绿；小雨湿了旱地；草上没被蒸发的水珠滚来滚去，像在寻找着什么。不知不觉到了村口，远远地看到许多人在忙碌着，机车也穿梭似的来回奔跑着。“嗬，又吃喜了。”我的口水直流。
近了，栓叔一家正忙着拆石头墙。“回了，玲子。”栓叔问。
“这么结实的墙院，拆它干嘛！”我说。
“咱们村被评上“和谐新农村”了，家家户户清一色的砖墙院，路面要宽够二十米呢！哦，梅子，你家都忙得找不到北了，还不快回家帮你爸砍树去。”栓叔不停地说。
“砍树？！”我迷惘的叨念着，猛的想起几天前老爸让我借大斧的事。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我最了解老爸，那些树是他的命根子，为了那树我挨了仅有一次被打史，终生难忘。
儿时几个鼻涕将军来找我，趁着爸爸不在家，异想天开到林子里玩。“跪下。”随着震耳的怒吼，我小小的脸上像刀子割的一样疼痛。爸爸那如锅底灰般的脸，充血的眼睛，让幼小的我不寒而栗。满地的嫩叶，翻滚着绿色的生命，扒了皮的树干如白骨般裸露于世。知道闯祸的我，哆哆嗦嗦的竟然没哭。
饭桌上爸叫我。“谁爱理你。”我低着头，以沉默对抗，发泄我内心的愤恨。
“爸打你了吧，以后别上林子里玩，啊?那是我起早贪黑才换来的心血，等它们长成材了能卖很多钱呢！”爸爸语调哽噎了，颤抖的手一个劲的往我碗里夹菜。我抬起了红肿的脸。第一次听到温馨的话来自冰冷的父亲之口；第一次看到倔强如牛的老父眼中滚动着泪珠。打那以后，我亦养成了没有折花攀枝的习惯。是爸爸让我在心中萌萌懂得绿色的生命中蕴含着无数的物质希望，寄托在长大成材的那一天。十多年过去了，偶尔忘却，那半个脸立即会又红又肿。
家里门窗紧闭，我不即打了个冷战。“妈……”我喊。“妈……”嗓音提高了八度。该不会真的去……一种不祥的预兆，我扔下车子火箭般的飞驰。爸他怎么舍得呢，那是他全部心血的倾注，是他的命，还没成材给他2000元一颗都不会卖的，又怎么能说砍就砍呢？老爸的心中该多难过呀！有生以来没这么彻底的为他想过。
“爸……”我嘶声力竭的站到了扬起斧头的爸爸面前。
父亲老了，他像一头不知疲惫的黄牛，躬耕于田间、林内，如今魁梧挺直的脊背已被岁月消逝得弯曲了，一如既往的就是那双脚，不停地跋涉于生命的流程中。
沧海桑田，爸曾说这几万棵大树是他的儿子，是他的生命的延续。如今亲手扼杀了三分之一还没成材的“儿子”，我比他打我还恨。泪噙在眼里。
“玲子，躲开。”爸爸奋力的砍着腰粗般的树。稍停，爸说:“咱村能被批下文明村，进行全面规划，这是老少几代人都梦想的大好事哩，几十棵树不算啥，碍事的就砍。”
“砰砰”又一棵生命结束了。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是站了很久。
望着那纷飞的木屑，斧与树之间的碰撞竟是如此的强烈。我仿佛看到一个新的锦楼新街，井然有序；花拥屋宇，茵铺巷院。林海如涛，宛然竖起一道绿色的屏风。这并非神话，一切都在老爸手中起落的斧头上寻找到答案。
青山常在，绿水常流。砍去的并非是生命的结束，它恰恰是我国经济迅猛腾飞的开始，是农村迈进和谐文明真实的见证。是爸爸生命的又一次延续。
我也捋起了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