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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在混沌一片、智窍未开之时，敬畏的是风暴雷霆、自然伟力；在火光闪烁、文明萌芽之后，我们敬畏的是游走于天地之间的巫；在创造语言、发明文字以后，各路神袛成为了我们敬畏的对象；当火车超越了马车、点灯照亮了世界、网络覆盖了全球，我们敬畏科技；我们还敬畏头衔、地位、权势、年收入、福布斯排行榜上的名人……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敬畏过生命本身，而世界上最值得敬畏的不就是生命本身吗？一场黑死病掳去了2500万鲜活的欧洲人的生命；一颗SARS的病毒让国人胆战心惊；一枚甲流的细菌让世界天翻地覆——但是，一粒沉睡千年的古莲子，重又发芽、拔茎、开花、结子，上演生命的华章；一颗银杏的种子，迎着黑雨、酸尘和无处不在的辐射，破土而出，宣告一座城市的重生；一个叫乌苏拉的南美女人，从一个鲜艳的新妇活成了一个皱缩的老妪，她的生命之河漫过了四代人的恩恩怨怨，她活过了“孤独的百年”；一个叫福贵的中国男人，历经了战争、饥荒、“运动”、丧妻、丧子，生命成了苦难的同义词，但他依然不屈不挠地“活着”。
我们敬畏生命，是因为它脆弱的外壳里包孕的是坚韧。“巨人”普罗米修斯盗来智慧的火种，忍受着高加索山上的严寒与风暴，忍受着脏腑被啄食的痛楚，他成了“人类哲学日历中第一个殉道者”；嵇康，衣袂飘飘，拂过了三千个素服恸哭的太学生，琴音袅袅，安慰了独夫暴政下战栗的心灵。“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的美，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
而嵇康就是那一双发现的眼睛，他用诗意的死亡发现了生命的价值。其实叫人肃然起敬的生命远远不止这些，还有那泰坦尼克号上的乐师们，在倾斜的甲板上从容优雅地演奏着莫扎特；还有那加州大学的老教授在校园枪声四起的时候，抵住了死亡的大门，给年轻的生命以机会。我们敬畏生命，因为无论平凡或伟大，生命的内核释放的是崇高和尊严。
《诗》里的荇菜参差摇摆，乐府里的桑叶推开细掌，宋诗里的荷叶上站了一只嫩蜻蜓，南曲里的燕语明亮如剪……这些渺小的生命召唤着古往今来的诗魂词魄，自然与文明，因为生命相互相应。一步，一步，又一步，他们昭示着生命的奇迹。因为生命，哪怕是一朵纤弱的水仙，哪怕是一只蹒跚的小猫，也能让文明不干造次桀骜。因为生命，老庄、李杜、菩提就让一朵花、一棵树远离了蛮荒，有了诗意哲韵。我们敬畏生命因为它的灵与美，因为它是贯通自然与文明的唯一力量。一步，一步，又一步……我们，敬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