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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农村的冬夜早来迟去,显得格外清泠,孩子们还未能看上电视,只得在被窝里听大人讲故事。祖母关掉电灯,紧紧地搂我怀中,附耳绵绵地把爱心和故事汇聚成股股暖流润及我的浑身,使我忘却了冬天的寒冷,神游到春天的百花园。我睁大眼睛,仿佛看到故事里的人物在夜幕上栩栩跳跃,好人慈眉善目得财宝,坏人歪嘴拐脚落粪坑——心灵深处开始触及“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理念,这是继母亲乳汁之后的生命营养。我贪婪地听了一个又要一个,好比白日里吃方糖似的;次日还埋怨祖母没推醒自己继续听,她又乐呵呵给我“补课”。后来,我到城里上学,语文成绩总比数学好,许是当时多听故事没玩积木的缘故。但是,祖母也有在被窝里不厌其烦地培养我的逻辑思维,比如问我“一只鸡有几个爪,两头猪有几条腿”之类的;我总能答对,得到她的亲吻和夸奖——“我的孙子呀,头脑可真灵光啊。”
冬季的农活少了,常有亲戚带着小孩来家窜门,我每次必力争几个孩子同睡一张床。一躺进被窝,我们就展开搔痒战,“咯咯”地笑得像母鸡刚下完蛋。挨了大人的几句骂之后,大家便和约轮流讲故事,谁若是轮到哑了口要挪出腿罚冻至下一位讲完故事为止。这些故事大多是把大人所讲的无意打了不少折扣,有的是自己的大人也讲过的,还为不同的细节争上一阵子。不过,有些关于鬼的故事是从年纪稍大的孩子那里听来的,说什么“无头的鬼过来,被石子击不走”,听得毛骨悚然,却还一个劲地问“然后呢”。过了一段时间,大家的肚子干枯了,我有几次是瞎编胡造混过场的,但总觉得那种罚冻的感觉挺好的,或许正如弗洛伊德所说的“在寒冷的冬夜,把大腿裸露在被子外面,然后再抽进来的那种亨受。”最后,谁也记不得游戏是如何结束的,反正醒来时已没睡在一块了,因为大人生怕我们盖不住被子而跑厕所。
上学时,听老师说“打开一扇门,飞出蚱蜢一只,两只,三只,四只……”我真想把这个故事带回家数着,让谁一直冻到天亮。只可惜,一晃而过,我们都已长大成人,有几位伙伴将在这个冬天举行婚礼。修改一下钱钟书先生的说法,即“每个人当着心爱的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那么他们夫妇倒可以变成小男孩、小女孩在冬夜的被窝里重温童年的旧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