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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本小说你这样写是不行的。”阿东一本正经地说。原守鹤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年轻的编辑，再次皱了皱眉，摩挲着自己的两个手掌心。这已经是自己的书稿第五次被退回来了。“是吗？还是不行吗……”“对不起呢。先生是有名的作家，当初也是在我们出版社帮助下出道的，我们也全都很尊重先生。
可是先生的作品一直按着以前那样写是不行的。就算出了书，凭借着先生的名气卖出了几本，也不会成为畅销书籍的……先生不如看看网络新书榜前几名的作品吧？毕竟小说是年轻人的消费品，如果先生还想写‘小说’的话，这个市场是不容忽视的。”“啊，我会的。”原守鹤口头这般应着，深思已经发散开去。“还有先生……”阿东临走时回过头说，“周末有个新人小说大赛，希望先生能去做评委，请您安排好日程后告诉我。”“嗯，知道了。”送走了自己年轻的编辑，原守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整个人陷进客厅柔软的沙发中，看着自己被退回的稿子，不由地苦笑——他已经越来越觉得自己不会写作了。越到后面，就越不敢写，生怕会出错。每一个作家从业余到专业之后都会有这种想法和困顿吧？原守鹤今年已经38岁，年近不惑还未成家，但周围的朋友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在正常人的眼中，似乎从事文学和艺术的人就该过着与常人不同，丰富多彩不安定的感情生活。可是他这几年是真的想安定一下了。他近来时常觉得写作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他已经越发搞不懂读者的想法了。
他刚开始走文学之路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那时，他才19岁，他写他的第一部小说，他写得十分顺畅，也并不觉得这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他是抽出读书外的时间来写的。可笑的是，读书的时候又能有多少时间被抽出来呢？他先用吃早饭、回家路上的时间，后来渐渐抽用了语文、数学、物理等等的时间。他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是一种享受。那一篇作品后来得了奖，被出版社相中，他也作为作家，而正式出现在了文学的舞台上。真正感受到身为作家的喜悦也只有那一阵子而已。从业余成为专业，不光是个人身份的转换，还表示着出版社对你要求的增高。
他们需要好的销量来养活自己，当然也养活这些“作家们”。写东西的不自由，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他们对原守鹤提出要求，什么地方太老套，什么情节大众喜欢应该加进去……一开始，原守鹤并未感到沮丧，因为他还年轻，所以他咬牙坚持下来了。当年许多同他一起写小说的人，已经不再触碰这种东西了。他们有的写起了散文和文学著述，有的摇身一变，成了学堂讲师。“你还在坚持写小说啊？真是了不起。”朋友聚会时，有人这样和他说。“可是现在，写东西越发不自由了吧？以前文革的时候，是因为政策才不敢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现在却是因为市场。如今读小说的，都是些十几岁的孩子，只怕早已经对我们这些‘老头子’的文字感到厌烦了吧？”原守鹤也只能陪着朋友笑笑，喉咙干涩不知如何作答。“先生，这本小说你这样写是不行的。”年轻的编辑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当年跟着他的那位编辑早已另谋高就，搞起了教辅书籍，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赚得金玉满堂。阿东也才能在实习了两年后跟着原守鹤。阿东是个很有抱负的年轻人。他觉得现在中国文坛的状况是很可悲的。
一方面老一辈有厚实文学功底的人不肯轻易下笔屈尊创新，另一方面，新生的网络等文学力量迅速崛起，却因无人领导，崇尚颓废小资的个人情感抒发，渐渐走向不堪的境地。原守鹤很能理解老一辈作家的心态，他们有着文学工作者高傲却脆弱的自尊心，同时他也很能理解新一代人的冲劲，他也为这些新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折服。老的文坛和新生的文坛虽然彼此常有交锋和不屑，其实在心底里，都希望自己能被对方认同吧？这时，阿东说，希望原守鹤能站出来，做一个榜样，将这两者统一起来，不要让他们只会在“窝里斗”。“不是说哪一方要彻底摒弃另一方，而是互相融合，走出中国特色文学的新路来！”阿东的脸上显现出年轻人特有朝气。融合？原守鹤很能明白阿东的想法。可是，他真的可以做到吗？这几年，他已经不怎么敢写东西了。以前的他有冲劲有抱负，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想试一试。而现在，当他觉着自己笔上的分量时，却什么也不敢写了。他感到困意已经翻涌而上，默默合上了眼睛，在沙发上就这么睡去，手中书稿散落一地。梦中，隐隐有两条龙在对峙着。一条是身躯庞大盘踞在天空的黑龙。他似是有些年纪了，双目不怒自威，瞪着地面。地面上是一条刚出生的小白龙，虽还年轻，但是眉目间已经有了王者之态，不肯屈服地回瞪着黑龙。两条龙开始缠斗起来了。原守鹤被夹在中间。是继续孤独地坚持自己的文学之路走下去，还是同新兴的文学力量相妥协，流于世俗呢？他痛苦地在梦中发出呓语。两条龙斗得更加凶狠。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呢？像是听见了原守鹤的质问，两条龙互相缠绕着彼此的身躯，渐渐蜷成一个黑白的圆形黑白融合成的园急速旋转着，成了太极，又生出许多变化来……原守鹤的呼吸平稳下来，似是找到了答案。
第二天清晨，阿东接到原守鹤的电话。“阿东，关于周末新人小说大赛的事情……”“嗯，先生已经安排好出席时间了么？”电话那头沉默一会，接着传来无比坚定的回答。“我会出席的，不过——是作为参赛选手。”原守鹤站回了19岁时的起点，找回了什么，重新出发。阴阳两极的太极，融合了冲突的万物，必将从中再生出些新的事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