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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头涌动的超市里，但那个男人并不就这么的无所事事。他的目光扫过一排排整齐的货架，虽然表情木纳，但他内心是波澜起伏的。来到这个城市的时间不短了，但他仍然没有读懂“城市”这个词，它是那么令人捉摸不透。城里的超市就是不一样，随手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然后走到柜台“哔哔”的两声后你就可以付钱走人了，不用多说一句话。
他就这样安静地想着，全然不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的节奏未免太不协调了。他敞开自己棕红色的夹克，露出里面开了几处线的黑色旧毛衣，脚下穿着一双鞋底尽是泥土痕迹的圆头皮鞋，双手插在裤兜里，挺着他那根本就不大的肚子。既然来到城市，也就得有点城里人的“范儿”——这是他近来时常提醒自己的一句话。刚来的时候他不怎么太在意，但时间一久，他便觉得该改变点什么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来大型超市，但他是第一次一个人来。不久前他带着妻子和儿子来过，但那对他们来说是属于“参观商品博览会”的性质，没买任何东西。这次他来就铁了心，一定要买点什么回去，衣兜里还是装了点钱的。但当他看到货架上酱油的价格时，又犹豫了起来——那不是他在油米铺所能接受的价格。
他走到了水果货架前，看到花花绿绿的水果被摆得整整齐齐、傲气十足，仿佛在向他示威。他想起了县城路边的水果摊、摞在竹筐里的水果、很薄很薄的红色塑料袋、还有老大妈手里的杆秤，一切都历历在目。
那才是最亲切的感觉吧。
“这位大哥，麻烦帮我撕个袋子吧，我要装水果了。”
他转过头，看见左边有一个年轻的姑娘，并注意到自己的身前就有一卷保鲜袋。他怔了一下，随即慢慢地把保鲜袋拉长，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张，并准备帮她撕开，但姑娘笑着说不用了，他就把袋子递给了她。他自己从来不用保鲜袋，只是看到别人用过。在他撕保鲜袋时，还有些怕自己撕不好。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保鲜袋是免费的，而且客人是可以拿走它的。他有些欣喜，仿佛是老板奖了他一包烟。不如拿点会去吧？反正又不犯法，本来客人就可以拿。
太好了！
他想到天气要渐渐变暖，饭菜会越来越容易变馊。况且家里的妻子又特别省，总喜欢留出几个馒头第二天吃。吃倒是能吃，就是硬得塞牙。保鲜袋保鲜袋，不就是保鲜用的吗？把馒头装在里边，就不用担心它变硬了，真好！而且他们的小房子就租在工地旁边，房子里每天都灰扑扑的——四十几平米大的房子，每天得拖两道地板——用保鲜袋装着，倒也能挡灰。家里不像城里人能用冰箱那样的电器，但能有保鲜袋也挺不错的。对了，妻子和儿子喜欢吃酸菜，不如还买点酸豆角，就用这保鲜袋装。想到这里，他撕下了一张保鲜袋。
他又想到，自从儿子在农民工子弟学校上了初中，他的书包就不断闹“罢工”，一会儿拉链拉不上了，一会儿线又开了，总之，装不了太多书。但儿子死也不肯把课本放在教室课桌里，怕被别人偷了去卖钱。尽管缝了又缝，补了又补，可是也只见儿子胸前抱着书离开，抱着书回来。别看这袋子用来装吃的，它应该也能装书吧。这样，儿子就能把书提着去上学，方便多了。虽然保鲜袋这么薄，恐怕也不大结实，但是两三个保鲜袋套在一块儿应该差不多了吧？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用花钱。想到这里，他又撕下了两张保鲜袋。
他忽然有一点紧张了，于是把撕下来的保鲜袋揉成一团藏在手心里，再直起身来。其实没有注意到他，人人都在忙自己的事。他叹了口气，用冰冷的手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庞。管他呢，一定是超市里的热空调把他的脸弄红的，他从来就吹不惯空调。
他又想到，弟弟马上就要骑摩托车回乡下，因为听说老娘病了。应该不是什么大病，她只是感到有些乏力而已，像老娘这样硬朗的老农人，不会害什么大病的。但是弟弟执意要回去带她去县里的医院看病，而他也就准备托弟弟给老娘带一点钱。他本来已经用旧报纸把钱包起来，还用橡皮筋箍紧了，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想，骑摩托车风多大啊，万一突然从裤袋里掉出来，那不就天女散花儿了吗？倒不如再拿张保鲜袋，把钱再放在里边，然后扎扎实实地打个结，保险些。现在挣点钱不容易，看个病也不容易啊！想到这里，他又撕下了一张保鲜袋。
“师傅，你撕这么多保鲜袋干啥子哟？”
他惊恐地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围兜的中年妇女站在他身后。坏了，她一定是超市的工作人员，竟然就这么被逮到了！
“我、我就想买些水果。我想多拿几个，怕撑破……”他傻傻地解释着，但他只觉得工作人员的那双茶色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工作人员把双手抱在胸前，释然地笑了起来，对他说：“看来你和我也都是一路人！你也是来这打工的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没事儿，把那几个袋子拿走吧。”
“啊……真不好意思！”
他觉得也没必要再解释了。他只需回个微笑，便是对她最好的感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