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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手的额上滚落一颗又一颗雨点般大的汗珠,溅在棋盘上,掷落有声。半个时辰了,他没有一点要落子的迹象,看客们焦灼的目光映着如血残阳,直逼他的双眸。 他寻找不到任何的突破口,一天的棋战,一天的对峙,他懵懂地行走于自己的意识中;另一方面,他又难以忘怀,难以忘怀自己父亲的嘱托。最后的嘱托。棋手的父亲曾经一度是国手,因而他从小读遍棋书,很得父亲栽培,可谓是造诣颇深。
他父亲一生不下和棋。他不认输,因为几乎从未输过;而这第一输便成了他职业生涯的终点。那年他四十八岁,膝下二子,不过是稚童小儿。但打那一天起,棋手便抱定了替父重返棋坛、横扫千军的宏愿。 这对失败的老棋手无疑是一种安慰,毕竟有一个儿子继承了他的事业、他的野心以及他的倔强。年轻棋手很快逾越了父亲的水平,而他的父亲却渐渐老去,以至一病不起。 那一天,棋手被叫到他床前,此时,他那一向沉默的弟弟却早已跪在那里。他父亲从怀里颤巍巍地掏出三个锦囊,对他们说,你们抽两个吧,如果不满意,可以互换。 他与弟弟各取一只,当棋手打开它时,不由得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和”,这个他永远拒绝接受、亦永远无法接受的字。而他的弟弟,在面部表情不易察觉地凝固了一下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又回复于恬淡若水的微笑。换一下吧,哥。 他决心背水一战。出人意料,当两个锦囊在他们手中相易时,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父亲说,第三个锦囊,我且替你们留着,二十年后,你们一同打开。然后,他把自己毕生的积蓄给了棋手,而把所余的五匹生绢,作为对次子的馈赠。 父亲合眼前,紧紧攥着他的手说,不要辜负我。棋手仿佛感到—— 自己的未来,此时就在手心,为汗水所浸润,为泪雨所灌溉。 而这,是第十九个年头了。当年与父亲较量的棋手大多已经老去,他们培育的新一代已经取代老辈,成为棋坛主宰。
而棋手本人,在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的搏击之后,终于站在了巅峰。他渴望着最后的征服,征服父亲曾经输过的那个棋手的门徒,征服父亲二十年未竟的碎梦。 好不容易他等到了机会。棋战在六月十四进行,那是父亲的忌日,亦是谜底揭示的那一天。 清晨,古寺的钟声将他唤起,焚香,沐浴,气定神闲的目光中却有不经意的紧张掠过。一路上,同门的十兄弟将他簇拥,口中皆是一遍遍僵硬的欢呼。
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死寂之中的落寞,他急于解开谜底,却觉得这个谜已变得越来越渺茫。 终于他看见了对手,一个冷峻的、似乎较自己年轻一些的、白面丹唇的男人。 围观者将擂台挤得水泄不通,他听见檐上水落,落在雾气弥漫的街市,落在时空的穿越。 那半个时辰恍若窒息,所有的思维被调动起来。 手执一颗棋子,他的手在棋盘上空滞留良久。最终,棋子跌落在那个他心中期许的位置,唯有这样,才是唯一的出路。就他而言,棋战已经结束。以后的努力不过是这一步的延续罢了,延续着他的渴望,以及他的混沌。 这样,他心中默念的最佳结果也就浮现出来—— 和棋。这未免是无奈的,但那依旧是一种结束的方式。
棋手背过身去。 他现在所要面对的无非是父亲的灵魂,那是他全部失落的来源。父辈的梦想没有在自己身上完成,这无疑是为子的不肖,甚至于不孝。他离开时,那个白面丹唇的男人并没有请他留步,而是惘然伫立在擂台。 夜色迷离,他行走在街市,唯一存于心中的仅仅是那第三个个锦囊。 周围簇拥着的人们早已不见,他听不到那种疲惫的欢呼,心中却格外清宁。 他去找自己的弟弟。 一座隐匿在沉沉暮色中的小宅,那是他做商贾的弟弟的寓所,丝毫没有棋院那般肃穆,却依旧典雅有致。夜凉如水,浸透他的寂寞,浸透他这些年来的感念。 他太过疲惫。弟弟放在院中的竹椅,他一屁股坐下去——有人从背后递上一壶清茶,茗香四溢,他忽然有了一种陶醉与留恋,仿佛与着从未和自己邂逅的闲适相溶。哥,近来还好吧?庙堂里的那个锦囊,我使人取来了,我们是不是一同拆开? 好。第一次他允诺得如此干脆。
两人的眼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种神圣的紧张,那必然是先人给予的最为深刻的谕示。 得和者兼济天下。 棋手陷入了沉默。檐上水落,他听见年华的流逝——看见弟弟的身影,他想到当年,锦囊在他们的双手间互易。他感到自己的粗鄙,自己的面目可憎,但与此同时,他却觉得父亲给他的后半生所留下的七个字,必将是世间永恒箴言。 和。某一天,当人们在这个点上驻足,仿佛能看到前途漫漫,因为追溯,因为一段永无停止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