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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癞蛤蟆舔过”之类的话。
只有他会对她好,给她拿自己家做的东西吃,所有的旧报纸都偷偷抱给她。院子里的孩子自是不高兴,便集体疏远了他,进而也会对着他喊:
“你也长癞了,别过来啊!癞蛤蟆皮!”
可是那个女孩没有上小学,因此他在小学也是备受排挤备受孤立。课间,体育课,放学。他们是一群,而他只是一个。
终于,二年级的一天,他受不了了。他把所有的同伴都叫在楼下,包括那个女孩。然后,他把一大盆面粉糊扣在了她的头上。
他还记得当时她的样子。
无辜委屈,一如远处垂手站着的陈晨。
邵楚原在几个不同的场地之间跑来跑去。
核对名单、号码、照片、场次。
总有人指着他,远远地,用自以为小的声音说:
“那个就是邵楚原。”
“对,捡瓶子的那个是他女朋友。”
“那女的不是自治会的陈晨吗?她是费宇的女朋友吧?”
“什么女朋友,她自封的。”
陈晨,对不起。
我连累了你,成为矛盾的、新的中心。你所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因为我而土崩瓦解。
“小伙子,领饭去吧。”那个新来的体育老师拍拍他。
邵楚原没有领饭,他只是去纸箱里拿了几瓶水。他径直走向陈晨。
陈晨渴得要死了。
她们什么时候去领的午饭,怎么没人告诉我。有个女生看她直起腰来,马上对她喊:“喂,刚看你太投入了,没舍得叫你呀!”周围一阵哄笑。
空气中各种味道,泛酸的、腐臭的、怨恨的、刻毒的、委屈的、不平的,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扭曲伸展成一张巨大的网,把陈晨牢牢锁在中间。邵楚原跨过一堆一堆的瓶子,在陈晨面前站定。“渴了吧。”他递过一瓶水。
陈晨没有接。她用左手摘了右手的手套,可是却不敢用右手去碰左手的手套。
邵楚原把手收回来,拧开瓶盖递到陈晨干净的右手上。陈晨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邵楚原也笑了。
远处的女生嚼着饭,含混不清地说:“看看,人家马到成功了!”
沈霖手里拿着一份未开封的工作餐走过来,还没到瓶子堆就看见几个女生坐在那里嘀嘀咕咕,其中一个还对他挥手,他只好绕过去。
他在她们身边坐下,却并不动手里的饭,只是听着女生大惊小怪:
“你还没有女朋友啊?要不给你介绍几个吧。”“姐姐您饶了我,咱么这不是男人婆就是娘娘腔,您给我找谁都是对我的戕害!”“哎沈霖,你半小时之前不是吃过了吗?怎么又拿一份,给谁的啊?”
这时,坐在角落里发短信的李臻忽然开腔:
“咱们这儿只有陈晨还没吃饭呢,要不你给她吧。”听起来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沈霖呆住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完了。
哪里传来孩子们的尖叫。“沈霖喜欢破烂王!”“我们不要理那两个青蛙王子青蛙公主!”“好!”
“你想和我们玩?去把破烂王骂哭啊!”
“你凭什么不和我们一样啊,你不和我们一样,我们干嘛理你?”
“哈哈,才没有。谁给陈晨送饭啊真是,这是邵楚原的活儿嘛!”他强笑着。
本来也没人拿这话当真,可是李臻又悠悠地说:
“不是给陈晨送饭?证明给我们看啊,我记得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
女生们都愣住了。
邵楚原把饭盒扔得远远的。陈晨正好向这个方向看过来,沈霖咬咬牙:“陈晨同志,下官给你送饭来啦!”
女生们笑成一团。沈霖没有笑。
我太怕被孤立的感觉。你和邵楚原可以忍,我做不到。
我尽我所能在背后做了我能为你们做的。
我不想欠你们的,可是,谁又不是自私的呢?
陈晨在宿舍洗手间里冲澡。我管
你们说什么,你们爱说就去说啊。她吐掉一口流进嘴里的洗发水的泡沫。
换了衣服,陈晨去教学楼拿刚充完电的手机。她听着外面广播里放的半通不通的《咏运动会》,时不时还传出一声“2w107,2w107马上来检录!”
班级里桌椅横七竖八,窗户打开,蓝色窗帘甩来甩去像古人的大袖子。班级里泛着蓝盈盈的光,有湖底的幽暗。
“2w107,2w107马上来检录!”老师冲着话筒喊。随后,他关上开关,把话筒随手放在桌子上。话筒颤了颤,从放的不平的桌子上滚下去了。
啪。
老师拿起话筒拍拍,没有声音。
“小伙子,去领个话筒。顺便去叫下2w107。”
“谁啊?”
“文一的……沈霖。”
邵楚原面前交替出现两张脸。
如果我出现在沈霖的班级,发生什么是显而易见的。我会再一次被铺天盖地的嘲笑淹没,何苦来。
沈霖,我没必要和你纠缠。我惹不起你,难道还躲不起吗?
教学楼的一排玻璃门都紧关着,只有两端的门是开着的,向楼内敞着。左面的门边是一大盘水管,右面的门边是一潭积水,校工正在用高压水枪喷着那几扇紧闭着的玻璃门。
陈晨从楼里向堆着一大盘水管的门走去。
邵楚原从楼外向门口有一潭积水的门走去。
陈晨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邵楚原向另一侧门走来。她放慢了步速。
我只是想和你玩一下这种幼稚的小把戏。像电视剧里最老套的桥段。
我只是想让自己觉得,我们总是无端地遇见,我们是有命数在一起的。
我只是想让你看见我,然后说:“哎,好巧啊。”
这样,我在你心里也多少占些位置。
邵楚原走进门,地上全是水。他几乎是迈着碎步走进门。
巨大的玻璃门竖在他旁边,干净的像一面镜子。
陈晨偏过头去,隔了两层玻璃和好几米的空间,他的脸有些细微变形。忽然一声巨响,水花溅上面前的玻璃,脚下的地面变得润泽。校工正在清洗她面前的玻璃。
邵楚原听见一声巨响,他侧过头去。他看见一张脸,然后他笑了。
精灵,你笑的好开心。
陈晨看见他侧过头来,高兴地笑了。她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开心俏皮的笑容。这一切不过发生在不到一秒钟之间,下一秒,陈晨面前结成了巨大的水幕。
每次目光都能直达他所在的地方。人群中,班级后窗,在对楼眺望他的班级,目光穿过黑压压的人群,污浊的空气,手印密集的后窗,我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每次我都能迅速分辨出我的精灵。无论光线多么昏暗,人群多么嘈杂,无论是幻觉还是真实,我都能迅速辨认出你来。看见你时,你周围的一切仿佛俶尔远逝,变成明亮的背景,散发细细笙箫。只有你,只有一个你像聚了焦一样直视着我,对着我光芒万丈地微笑。
好高兴,精灵,我又见到你了。不敢想象如果哪天见不到你,那该是多黑暗的一天啊。
他把话筒递给老师,没说什么,直接回家了。邵楚原走进家门,妈妈正拿着爸爸的外套往纸袋里装。“原原啊,妈妈去给你爸爸的外衣干洗,你要是饿就先吃,你爸刚打电话说晚点回来。”门关上了。邵楚原拿出日记翻开新的一篇。
5月*日,星期六
如果我不回头,如果高压水枪没有及时响起,如果我走的稍快,如果你没有偏头,如果话筒没有坏掉,我今天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真短,像一个幻觉。可我相信你确实出现了。
我们真的应该是在一起的。
风言风语太多了,快要支撑不住了。如果我们可以相互支撑相互依靠,该多好。
这是我的奢望,但我多希望我可以拉着你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吧。
他合上书塞回书架,开始学习。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推开了他的门。
“爸。”他站起来。
“坐吧。”邵明远的脸色很和缓。
“学习很紧吧,注意身体啊。”他走进桌子,拍拍邵楚原的肩。翻翻他正在做的练习册,又随手从书架上抽下本书。
“你们老师说你和一个文科班的女生又送水又逃课的,说让我干预干预。我觉得这是好事,多接触多接触对你有好处。我和你妈都没什么意见,你们该处就处,别影响学习就行。”邵明远的语气里甚至有丝如释重负。
他想起手里的书,随便翻了翻,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他刚要合上书,忽然被一行字吸引。于是他开始仔细地看这本书。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邵楚原偷眼瞄着书的封皮,忽然心里一沉,双腿霎时凉了下来。他耳朵里有细小的鸣叫,他心慌了,他的日记正捏在邵明远手上。
几声尖利的撕书声,苍白的书页纷纷扬扬飘下来,飘到他的头上、肩上。
他没抬头,如果他抬头了,就会看到邵明远眼里的光瞬时黯淡下来,绝望悲恸把他攻占了。
邵明远推门出去,门枢的呕哑掩盖了他的叹息。
“邵明远你去哪?”何雨娟在门外说。
“单位。”
“这张发票我是在你口袋里找到的,你能不能解释下你买它干嘛?”
“不就是本书吗,无聊。”邵明远摔门走了。
邵楚原从房间里出来,他看看桌上的发票,上面列了几本很弱智但是很流行的言情小说,看看日期,是昨天。
他想想那天在书店的对话,他明白了。
第六天
邵楚原乱梦纷纭,睁开眼睛时已是七点半了。
客厅里听到妈妈和朋友的诉苦声,还伴着抽泣。
邵楚原迅速的收拾好。他不想去学校参加运动会,也不想在家里听着令人窒息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