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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镇的游戏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几台破旧的游戏机。上学的人,晌午傍晚散了学,每每花一点钱便可以玩这些;倘肯多花点钱,便可以到里边隔间里打游戏,里面的游戏机全是崭新的,但这些顾客,多是小学生,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中学生,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美美的打游戏。
我从十八岁起,便在镇口的游戏机店里当服务员,老板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中学生,就在外面做点事罢。
我从此便整天的在店里转悠,专管收钱。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在外面打游戏而是中学生的唯一的人。他对人说话,总是ABCD,教人半懂不懂的。孔乙己一到店,所有打游戏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父母的钱用来打游戏,吊着打。”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money不能算偷……窃money!……打游戏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ABCD之类的,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学习不错,但终于没有考上好大学,父母不让他打游戏,他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
孔乙己打了会儿游戏,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学习很好么?”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大学生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ABCD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会英语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会英语,……我便考你一考。‘游戏’在英语里怎么拼?”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拼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单词应该记着。将来有外宾的时候,说话要用。”我暗想这里和接待外宾店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就算来外宾了也不用我当翻译呀;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game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game可以和许多单词组成词组,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张口,想教我单词,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游戏机币,一人一个。孩子拿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的口袋。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口袋罩住,弯腰下去说道,“few ,few ,I have only a few。”直起身又看一看口袋,自己摇头说,“few ,few ,many or few ,few”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在店里巡视,来到孔乙己惯用的游戏机旁,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游戏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蹲监狱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警察家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被抓到了呗”“后来呢?”“后来抓到了。”“抓到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蹲监狱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巡视他的店。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蹲监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