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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雪景得不了人们的青睐,安静也就因此暂时歇息在这里。
人们在丧事上不哭,似乎会对不起死者,所以忽紧忽止的抽泣声从殡仪馆里发出。
在殡仪馆里,这个黑色的棺材在火炉面前将会变得更黑;在殡仪馆的门外,一个黑黢黢的身体躺卧在街道上,而它将会变得更白。而这个黑黢黢的身体刚刚才成了它。
它犹如今天的雪景,没有人理睬,没有人关心。只有与它同病相怜的白雪没有嫌弃它。因为雪花肯把自己的洁净落在它那污秽的身体,落在它的暗黑皮肤。雪花就在它的皮肤上被残温融化,洗雪着附在皮肤已久的污泥——为它的躯体洗礼。
蓦地,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与哭泣声交融在雪景之中。
在不远处,有一位男人唐突地闯近这个街道。雪花可能因此而显得有点儿不知所措,极不情愿地落在他的肩膀。但是不久,雪花又被他的冷战惊落;落在他那只款式不一的破布鞋。在鞋头的一个破洞中,分明地看见一团紫得发黑的颜色,是袜子?是趾头?
但是他不管肩上有否雪花,鞋头有否破洞,他只消知道自己眼前的黑色物体是一张被人丢弃的棉被就足够了。
他走近它,用冻烂的右手抹去它臂上的白雪。可惜,他再度失望了——两种寒冷又要占据他的灵魂了。“不是被子。”他有点儿神经质地自语。不过这个路人没有因为失望而停止“抹雪”这个动作,他仍然顺着它的手臂渐渐抹去它胸上的雪,腹上的雪……此刻,白雪觊觎淹没它的一切的企图被暂时打破了。白雪的企图被路人打破至它的脖子时,路人的手突然抖动,甚至比打冷战时还要抖得猛烈。他不敢继续往它的脖子抹雪,好象生怕这样做会亵渎了什么似的,或者他不想看到不久将来的自己。
毕竟,他现在还不是死者,既然还不是死者就有存活在世上的权利,为了争取这种权利,路人必须抢走死者身上的唯一一件单薄衬衫来维持这种权利。当死者的衣服将要更换主人时,两个纸片突然从衬衫的胸袋中掉出。那个路人急遽地穿上稍有余温的衣服后,才捡起那两个纸片儿。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和一张伍圆纸币。他端详着照片:左边的男人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黑得像一块被烧伤的木头,唯一雪白的就只有勉强列在照相机前的牙齿;疲惫的眼皮半盖着无神的眼珠,眼神似乎并没有落在照相机的镜头上,仿佛望着远处无尽的路;两颊凹陷到颧骨之下,显得颧骨格外的突出;可能因为他身材瘦弱的缘故,乍眼看下去显得他的个儿比一般人高,同时又显得他可能承受过多年的饥饿,像一个饿汉。他的粗糙左手牵着一个憔悴女人的右手;他另外一只布满伤痕的手,则抱住一个双手分别拿着面包和《十万个为什么》的胖嘟嘟、面色红润的婴儿。夺去死者遗物的路人把照片转到另外一面,看到背面写着四个黑体字:
等我回家
此时此刻,路人的眼睛里突然迸出泪花,然后闭着眼长叹——呵出了一圈久久没有断续的白气。他把照片塞到它的手中,然后把它的双手放到胸前,做成了一个祈祷的手势。但是路人没有把伍圆纸币归还给死者,而是将纸币平摊在自己手心中,欣赏着。
是啊,一张成人手掌大小的纸片儿,真的十分奇妙。你凭着它,居然可以买到一个暂时可以得到少许温暖的打火机;或者能买到一盒热腾腾的,令人暂时不受饥饿的叉烧饭;或者能买到一壶热得冒出蒸气的开水,暂时暖和冻烂的双手、耳朵、脚趾……
这位抢夺衬衫的男人,一边欣赏着纸币,一边噔噔地踏着雪地渐渐离开,再没有理会那条黑黢黢的尸体。
街道恢复到单调的光景,一间殡仪馆、一具尸体、一堆雪;亦回复到安静的光景,一切一切都比刚才更安静——我已经开始听到白雪落到尸体上的声音了。雪花又企图淹没它的一切,而这次的雪花并没有因为落在它的身上而融化。
就这么,白雪掩盖了裸露的黑色身体,为它堆砌了一座不稀罕墓碑的雪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