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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鲁西南地区的一个乡村,数百年前远近闻名,村里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五大门,在方圆百里声威显赫。自五世祖起,便承袭武功将军、武德骑尉、其家传功夫——大红拳、小红拳、箭子腿可谓武学精粹。如今,五大门除了人口仍旧占全村的百分之六十这一优势外,尚开之风已经不在,不禁让人慨叹。就在该村渐渐无新鲜话题可谈之际,另一家出了个上校军官,便得人们又津津乐道起来。
由于工作关系,上校已经七年没回老家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月的假期,便踏上了返乡的路途。这天,正好下雨,上校坐吉普陷进了通往村子那条土路的沟里。任凭怎么整治,那车就是上不来。正当上校着急的时候,村长领着几个人赶来了,二话不说,立即指挥众人将隐进沟里的车子抬了出来,又一路指挥着将军领到上校的家门前。洒成落汤鸡的上校也顾不得招呼大家,一头扎进了屋里……
当晚,村长在镇上一家酒楼家排给上校接风。起先,上校怎么也不肯去,村长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个小时候的光屁股朋友?”上校说哪里哪里。村长说:“看得起我就应当给我一个面子。我们村就出了你一个上校,再说你又是军区来的,我代表乡亲们请你吃顿饭还不应该?”村长这么一说,上校也就不好再推辞了。晚饭很热闹,村里的干部都来了,大家围坐在上校身边,争着给他敬酒,弄得上校有点招架不住。当天夜里,上校撑着一肚子的酒回到自家的老屋,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校还在梦里,村长就把他叫醒了,嘴里残留着隔夜的酒气说:“你在部队里当了大官,是我们村的光荣,我脸上也感到有光。”恭维了一阵子后,村长又说:“我们村里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上校问道:“什么事?”村长沉默了片刻,说:“昨儿回家的路上你都看到了,我们村里,虽然出了你这么大的官,可连条好好的路都没有。说起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有条好路,你的车子哪能在半路上抛锚?”村长把自豪感说到这个份上,上校心里已明白了几分,只是他没有接过话头。村长吸了口烟,又说:“村里早就想把这条路弄弄了,可苦于手头紧。你也该知道,我们村里,没有什么项目,光有千把亩地,可这田里是不会长钞票的。”村长已脱掉伪装,开始露出进攻意图了。上校只好接过话茬:“修这路大约要多少钱?”“这要看怎么弄了,如果只是铺点石子,也要不了多少,可要是弄得像样一点,开销就大了。不过我看,要弄,就要弄得像样点。路,人人走,天天走,修条好路,拉庄稼也不再犯难了。”村长说完,又拿出他那盒二十多元钱的烟,埋头吸起来,一支接一支,根本不熄火,不久,一盒烟便光了。
村长走后,上校心里就盘算起来,这些年,自己省吃俭用,钱倒是存了几个。上校毕竟是从农村出道的穷人家的孩子,母亲从小就教育过他,丰年要想着灾年,有时要想着无时。他心里明白,父母都七十多了,说不定哪天要倒下来,老人的送老钱,必须要备着;自己的两个子女,一个念大学,一个读高中,都是走用钱的当口。还有,儿女将来要婚嫁,也得是不小的数目。现在的年轻人不像以前,抱床被子就能住一块儿,如今得买楼房,这笔钱也必须备着。但是村长开口了,村长大小也是个官,又是自己从小的光腚朋友,不能塌这个台。
晚上,上校给在省城的爱人挂了个长途,让她赶快汇一笔款来。他没敢说是捐给村里修路,只是说老人病了,病得不轻,马上得住院,起码要五位数。爱人在那头吓了一跳:“要这么多,是不是你的大人都……”没敢再往下问,因为话说白了就不吉利了。爱人很通情达礼,没几天就把五位数的款汇来了。收到款的当天,上校就用红纸包着,送往村委。刚进了院子,便听着人声嘈杂,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酒气迎面扑来,敢情村长他们正在打麻将,旁边放着吃剩的饭菜。上校看了一会儿,好家伙,来得可不小,一次就有近百元的输赢。上校见人多不好说话,便把村长喊到外面,从口袋里掏出红纸包,送到村长面前。村长双手推着:“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那天不过是随便念念经,你怎么就?再说,村里再穷,也不能让你捐款来修这条路。”上校说:“我出去这么多年了,对家乡也没有什么贡献,这些钱,就算我对家乡父老的一点报答吧。再说,这条路,我打小便在上面走了,我出点钱修路,也是应该的。”村长收下钱,说:“那好吧,等路修好了,给你树个功德碑,再请记者来报一报。”上校听了连说不值当不值当。
次日一早,村长上门了,一进门就对上校的娘说了一大堆客气话,说是上校捐钱修路,造福了全村。村长说话的时候,上校的娘只顾点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得开了花。上校的父亲也在,却是一脸的不高兴。村长走后,上校问父亲:“爹,你怎么不高兴了?”父亲把桌子一拍:“我和你妈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了,你把钱捐给这帮人,还不如买点好吃的给我们吃吃。”上校说:“爹,修路是积德的好事。”父亲“哼”了一声,说:“积德?村长这条贼,你当是好人?当年镇里给村上拨了一笔款修一座桥,桥还没造好,他家的楼就先起来了。去年这里修村村通公路,钱全让他贪污了,路没通车,他家买了摩托车。这条贼,就喜欢修桥铺路。”上校说:“他要是把咱的钱贪了,我可以让镇里查他。”父亲听了更来气:“镇里?镇里还不全让他买好了,你不知道这几年,他做了多少坏事。镇里补助种圆葱的钱,社员一分没捞着,全让他贪了,几百亩杨树苗的钱,也归了他一人,迫百亩承包地钱,全进了他自己的腰包,这些年来,这条贼贪污了不下七八十万,村里能卖的东西全让他卖光了,只差卖人了。大家常说,他的眼是猫眼,连老鼠洞里的钱也能看清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掏出来,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村里有钱的人家,全让他借遍了,清一色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村里的两家饭馆,硬是都让他吃关门。这条贼,在村里横行霸道,为所欲为,坏事做尽,对他的亲娘不闻不问,就在大街说老妈子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一概不管。就这么一条毫无人性的贼,坐过几年牢的贼,居然入了党,当了区政协委员,你说好不好笑?党的干部政策审查制度哪去了?你说他媳妇当着众人怎么说?她说什么熊破党龟孙党,还是他们求着咱入,要不求咱,咱都理不着它,镇里的熊们算老几?”上校吃惊不小:“爹,不会吧?”父亲恨恨地说:“你宁可相信小日本鬼子,也不能相信这个吃肉不吐骨头的贼!小日本鬼子是披着羊皮的狼,这个贼是披着狼皮的狼,地地道道的狼,明着吃人!”父亲说着,就一直恨声唉气,连晚饭都没有吃,就上了床。
第二天,父亲就病了。上校很着急,到处忙着给他请医生抓药,但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效。村里的老人说,这病是气出来 的,要让老人的病好,除非是把捐的那笔款追回来,或者是让村长立即将路修好。上校听这些话,经过一番考虑,觉得追回捐款不合适,这样村干部就会说他小气,父亲的名声也不好了,唯一人办法就是催着村长赶快修路。这办法是不错,但又不便跟村长直说要催,也只能是说说话音。说白了,村长就会有感觉,弄得不好,本来很好的一件事,可别搞得不痛快。
然而一连几天过去了,总也不见村里的修路的动静。上校终于坐不住了,吃过早饭直接找村长去了。村长见状,装模作样的领了几个人,草草的用脚在路上丈量了一番,打道回府了。上校回到父亲床前,说:“爹,修路的事有谱了。”正闭着眼的父亲闻听睁开了眼:“怎么?”上校说:“村长都带人来丈量了,过几天就动工。”父亲听完这番话,眼睛又闭上了,再也没说话。过了几天,父亲终于起床了,也吃得下饭了。病情的好转,使上校终于明白,心病还需心药医,这路修好了,父亲的病自然也就好了。父亲一生过的都是紧日子,见儿子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有点心痛是可以理解的。
日子生得飞快,上校一个月的探亲假,说到就动了。眼看就要回部队了,可那路还没有破土,上校心里急,嘴上又不好直说,但不明不白地回了部队,心里又放不下,万一父亲的心病再犯,那可是了不得的事。上校是个孝子,在临走前一天又找了村长。村长掏出一张图纸,说:“这是修路的图纸,我们后天就动工了,你下次回家,小车可能直接开到大门口了。”村长这么一说,上校也就不好再问什么了。
又过了几个月,上校接到老家的一封电报,说是父亲病危,让他赶快回去一趟。上校不敢怠慢,当天就上了火车。赶到家的时候,父亲已经走了。上校悲痛不已,跪在父亲遗体前放声大哭。上校问母亲,父亲临走前有没有说什么。母亲说道:“别的也没说,只是让你出殡的时候,不要从门前的路上走。”上校问为啥,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上校遵从了父亲的遗愿。处理完丧事后,才发现门前的路还没有修。这下,他的心里有点火了,立即去找村长。村长还是村长,只是肚子比以前更加发福了,香烟也由二十多元一盒换成了三十多元的,嘴里还是酒气冲天。村长一见上校,就说:“听说你父亲过世了,这几天我忙,也没有顾得上去看看。”上校说:“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只是想问一问,路怎么还没修?”本以为村长听了会惭愧得脸红,岂料他面不改色地说:“修路早就列处计划,至于没有动工,是有些原因的。主要是原材料涨价了,你半年前捐的那些钱,又不够了。”“那你当时怎么没说钱不够?”上校压着火气说。一想到父亲的去世有一多半和没修路有关,心里的火就不打一处来。村长说:“我怎么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说你捐的钱不够?”上校说:“既然这样,这钱是不是暂时退给我?”“你要收回,当然也可以。不过这样办,我怕掉你的架。怎么说你也是受党培养多年的干部。当时主动要捐款的是你,如今要退的又是你,你叫我怎样向全村社员解释?你是有身分的人,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村长的话不仅咄咄逼人,强辞夺理,而且含有威胁的味道。“你还是回去考虑考虑吧,看看哪头重哪头轻。”
上校回到老家的那间老屋,考虑了半夜也没理出个头绪,第二天部队来电催,因为工作忙,便又匆匆忙忙回部队了。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一年,路还是没修,捐款也没有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