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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都灵。古老的欧洲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息,黝黑的土地上,头发胡子都渗出沧桑的白色的老牧师牵着小男孩的手走过田野。
“大麦一般都是生长在田野里的,我们春天播下种子,秋天便能收获一片金色。”老牧师笑着解释道,“如果你心情低落的话,就试试这个方法,在埋下一粒种子的同时播种一个希望,让它帮你走出低谷。”
“嗯。”小男孩点头应着,远处鸟儿的啭鸣传入他耳中。
他和老牧师住在田野尽头的一间小木屋里,年逾花甲的老牧师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在他的关怀下成长,日子虽然清贫却充满了欢乐。他亦是自己的老师,一年前老牧师便教他一些数学、语言等方面的知识,如今他除了学会那些东西外,还喜欢跟在老牧师身旁,听他讲些有趣的事情,比如作物的生长、动物的作息、星星的位置等等。
公元1147年,这一年小男孩只有六岁。
粗鲁的叫骂声,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老牧师眼中难以捕捉的一丝惊恐,男孩的脸上写满疑惑。这只不过是间普普通通的房子,破旧的木屋,谁会到这里来?
闯入者们似乎不管这些。老牧师略微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门,他们瞪着血红的双眼扫视这房间里的一切。男孩不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但他知道,他们是教会的人。
——教会?他们需要什么吗?但是直接叫老牧师去,不是更方便么?正在男孩这么想的时候,为首的人冷笑着抖开了案前的一摞手稿。
“伙计们,看看这是什么?!真是想不到,我们的老牧师竟然也有违背大主教的一天!”
他在说什么?老牧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违背大主教?老牧师,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男孩无助的目光投到老牧师身上。
沉默。长久的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这不友好的访客讥讽道,“想必那孩子,也深中了你的毒吧?”
“他只是个孩子。”老牧师一字一句地说,“请你们不要伤害他。”
不,老牧师怎么会这么说?那就代表着……他承认了?他真的……无助变为恐惧,男孩战栗了。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手稿便能证明一个为教会付出一生的老人的背叛,他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他心里老牧师永远是正确的,他有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阅历,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主教大人的坏话,从来没有带着人们在街上喊着口号游行,从来没有做过一切他认为出格的事情,可是……
“跟我们走!”强横的声音。
“不要,请等等!”男孩终于鼓足勇气喊了出来,“老牧师,我……”
“我的孩子……”粗糙的大手抚过他的头顶,男孩投身于老牧师的怀抱中。
“不要走……告诉我,你没有做错什么……”男孩的声音开始哽咽。
“对不起。”老牧师低低地说,“我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现在并不是谁说一句话就能证明得了的。我会把我箱子里的东西留给你,答应我,你要学知识,然后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不要哭,要坚强……”
“嗯我……”男孩竭力忍住眼泪,“我们……我会为我们播种一个诺言……”
“快走!”
男孩跪坐在地上,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这间屋子,老牧师不舍地回头看着这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孩子,最终还是迈出门槛,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老牧师,你不是告诉我不要哭吗,可是你自己,怎么也会流泪……低声的啜泣掩盖不了他的孤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走了,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但愿……
“快……快去,中心广场……”急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男孩从睡梦中醒来,窗外是一个牧民的脸。老牧师呢?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起来?对了,他……
默默地披衣下床,没顾上洗漱吃饭就冲出了门。田间的小路坑坑洼洼本来就不好走,何况他还是在飞奔?原本短短几分钟的路变得格外漫长。中心广场,那是个判决的地方啊,老牧师,你一定要等着我!
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挡住了他的视线,可他还是看见了,十字架高高地竖在空中,老牧师单薄的身体像一只被缚的蝴蝶,在风中飘摇。
“我再问你一遍,我们脚下的土地,究竟是不是这宇宙的中心?”大主教的声音中含着歇斯底里的愤怒。
“不是!”老牧师的回答斩钉截铁。
“那中心该是哪里?”大主教气得有些颤抖,但他换来的只有沉默。
“他是个疯子!”“叛徒!”“烧死他!”人群躁动了,那些信徒们挥舞着手臂,高声大喊。男孩淹没在这声音的海浪里,他害怕得不知所措。
不要,不要啊!他在心底呼喊,你们不可以这么做!但他不能出声,他必须忍住这种冲动,他知道冒昧地喊叫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还要遵守那个诺言,所以他要活下去。
数年来的温暖于关爱,在干草被火焰点燃的那一瞬间开始被以只看不见的手撕扯着,全然不顾男孩心中泪水的肆意蔓延;老牧师的一切随着灰烬被风吹散不再回来,留给他的只有回忆与悲伤。他逃一样地奔离人群聚集的广场,漫无目的地跑,失去方向。
田野,是那片生长着大麦的田野。他停下脚步,擦干眼泪,走进那间曾经给过他许多温暖的木屋,取出一个小盒子。
“这一棵叫希望,这一棵叫诺言……”仔细地把种子埋进土里,他记起老牧师几年前对他说过的话。
这个办法,真的很管用啊,谢谢你……男孩浇过水,站在这土地上默默地想。
公元1153年,男孩十岁;在他十岁的这一年他失去了老牧师。
冬天的夜晚很冷,晴朗的夜空中闪烁着数不清的星星。一个瘦削的男人伏在灯下,蹙着眉头算着什么东西。接着他抽出一张纸,画了些图,然后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
时间真是奇妙啊,它可以淹没一切,可以改变一切,可以吞噬一切,可以美化一切。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曾有位老者坐在这里,为一个同样的问题思索。不一样的是,那老者漫漫数十年也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他,在前人的帮助下,一年前就解开了这个谜题。那希望啊,那诺言啊,都已经实现了吧……
风拂过木屋的门,两棵树的枝干摩擦出干裂的声音。
老牧师的脸,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模糊了呢?那斑白的发,额上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那浑浊而不失深邃的双眼,那双粗糙枯瘦的手,在时间的流逝中朦胧了,它们在离他而去。不过说来也可笑,他现在,依旧是个牧师。
悲剧,会重演吗?他问自己,然后自嘲地笑。不可能的……
但是一群人的破门而入把他的这种想法变成了现实。他惊异于这情景的相似,除了,缺少一个孩子来继承他所做的一切。
要销毁这些东西吗?不行!那是老牧师和自己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数十年才研究出来的成果,决不能就这样被他们毁于一旦!可是,该怎么做呢?
没有反抗,和他们离开了房子。他没有想到,刚走了不到百步,身后就传来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蓦然回首,映入眼中的,已经是一片茫茫火海……
他楞在原地一动不动,汹涌的泪水换来的是一副麻木的表情。一切都开始崩塌。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问题,不同的是回答——
“宇宙的中心,就在我们头顶!”他扬起不屈的头,凛然答道。
“一派胡言!”脸色铁青的大主教一声令下,火焰呼地燃起。
朦胧的温暖中,老牧师的脸清晰起来,还有他那悲伤的泪水。十字架上的男人眼睛开始清亮。是的,只要还能播种,只要还有希望,就一定还会有人,找到这个答案……
公元1186年,他人生的尽头,就是这一年……
大主教不知道,断断数十年间,竟然有两起如此相似的事件;哥白尼不知道,早在数百年前,就有了被扼杀在摇篮里的日心说,只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田野附近的牧民不知道,小木屋前的两棵树,一棵叫希望,另一棵叫诺言……
备注:公元五世纪——十五世纪西欧处于中世纪时期,1000——1299年是中世纪的颠峰期
公元十五世纪开始进入文艺复兴时期,1543年哥白尼发表《天体运行论》,首次提出日心说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