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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秋雨初歇,断雁叫西风处,沧海化桑田间,应是一岸的流年。
友情与爱,罪孽与赎救,青域应何去何从?
他独自坐在废墟般的空城中,仰望苍穹。
壹。血起黄昏
秋风起,落叶尽,雁南迁。
城北,十里长街十里风,残阳当照,暮景萧索。
年轻的公子临风而立,手持绝世的饮月剑。眼神,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沧凉。
他,会不会是江湖传说中武功盖世的少侠,公子青域?
西风飒飒,一身白袍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彼处,腰上挂着同样稀世的长剑。与青衣公子不同,夕阳照在他没有杀气的忧郁的脸青域微微昂首,倏尔清秀的脸上闪过不可言喻的惊讶。
白发!在气宇轩昂的青年头上,竟留了一头与长袍一样纯白的长发,随风飘散。
谁愿相信,这两个深邃的男子,便是齐名天下的北路影、南青域。
青域眼里闪过明明灭灭的复杂之情,微微动了动唇。
“你……”语气苍白无力。
早生华发的青年依然纹丝不动,心里却漏了半拍。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长剑,耳畔仿如再听到情人垂死时微弱的声音。
“他说……未来的武林霸主只能有一个……他恨你抢了我……”
“师哥……为我报仇……”
话未尽,她已含恨死在情郎身边。
……莫非,眼前冷漠的青衣男子,真的便是他十年来最为亲密、也惟一能称之为对手的师弟?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地和自己说好要在天下有一翻大作为的师弟青域?
路影心里清楚,他这位年少桀骜的师弟从小心比天高,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作为兄长,他总对青域谦让三分。几年来两人在武林的名望越高,青域却要与他分道扬镳。没想到,阔别两年,青域却要逼自己与他刀刃相见。难道,青域还不了解自己淡泊的性情?难道权势和欲望真的能扭曲人性? 从前那个豪爽坦荡的少年是否又早已被毁灭?
始料不及的背叛、死亡,悲怆与绝望,让这个英俊的男子一夜青丝成雪。
……彼时,天淡银河垂地。青衣男子眼里已溢出冷酷的杀气。
剑,已出鞘。刹那,寒光相映,如天旋地转。
城南,天破晓。 霡霂连绵。
喜气洋洋的乐队打破了寂静,迎亲队伍走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与周围极不协调的喧嚣。
花轿中的女子,头戴凤冠,皓腕如雪,应是倾国倾城。
从衣袖缓缓拿出匕首,用朱唇轻轻舔过。这,便是为她的夫君——下一个暗杀对象作的准备。
“应是,同归于尽了的时候。”新娘轻轻揭开凤巾,望向轿外的苍穹,嘴角似悲似喜地翘起。
黯淡的日光下,却是触目惊心的美丽。
没有人知道,轿内的女子,便是城南彼岸,白发男子为此豁出生命的情人。
“篱儿,篱儿……”耳畔那个若有似无的声音,如无法摆脱的梦魇,却又如此魂牵梦萦。
贰。随伤惟是
城北。寒风,血雨,天昏,地暗。
一夜的对峙却未分胜负。招招夺命的剑式,没有语言,没有退弱,只有内心不断的翻缸倒海。血雨纷飞间,雨水企图要掩盖一切罪孽。
怕是……惟有同归于尽,才能有个了结。
昔日的同门师兄弟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个眼色。
一青一白的两全身影渗透了血色,剑走龙蛇间几乎无法看清。两个青年长剑相向,彼此下了决心,扑向一场盛大的死亡。
致命的一剑插入,尘埃落定。然,那把凌厉地刺向对手的长剑,却在青色的衣襟前戛然定在空中。
“怎么,你下不了手?”青域冷笑。
“是。十年手足……”在关键的瞬间,他终是决定与萧篱长眠地下,不愿仇杀更多。
“十年手足,你还可以弃同门之情不顾?”青域吊起嘴角失望地讥笑。
“ 如此说来,你为何还要向萧篱下毒手啊?!”路影失声大笑。
“呵呵……你疯了,篱儿分明是你害的!”青域发了疯地狂喊。
“哈哈……刽子手还能自欺欺人,盛大的谎言!”竭斯底里间,路影已倒在剑下。
“你骗人,骗人!……”遍体粼伤的青域发出狼嚎般的哭声。
然而,路影已无法与他争辩。
篱儿……他的小师妹萧篱。少年时光,他,师兄,便与萧篱青梅竹马,懵懂的年纪,他与路影便一直争着呵护她。三个少年的友情,纯净而绚丽。直到七年前,萧篱被她的父亲接走……这是青域一生最美的回忆。
一年前的落花时节,他在江南孤身与萧篱邂逅。说不清是儿时藏在心中的种子,抑或年少的多情,他们相爱。
这次与萧篱来到帝都,本是找路影报喜,也一叙旧情。不想一别两年人面全非。
“师兄,我怎么会伤害萧篱?……”青域痴笑。
天悄然发白。帝都的繁华慢慢复苏。人们开始相遇。
“听说,靖王府的少爷今儿成亲啦。”
“好像是一户姓萧的人家的女儿,真有福气。”艳羡的神色。
“城南的迎亲排场大得很咧……”
……模糊的说笑声竟刺醒了麻木的他。
青域抱起皓发如雪的师兄,迈出沉重的脚步。所有人都好奇却躲开:被抱着的华发垂地的血衣男子,与几乎每走十步便吐一口鲜血的憔悴青年。
叁。殊途同归
城南,铺天盖地的热闹粉饰着盛世。在鞭炮声与嘈杂声中,盛大的迎亲队伍成为一时的焦点。
忽然,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茕茕地挡在迎亲队伍前,奏乐声戛然而止。只见他两目沧桑,长剑一挥,一时竟无人再能认出,他便曾是创造过武林神话的少侠青域。
披头散发的男子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长剑插地,吓得周围的人四散离开。
城南大街上只剩一顶红轿端庄而立。轿内传出女子淡定的笑声:“想不到路影竟败于他的师弟,失算啊……”此时,她已揭开凤绢,缓缓走下轿。
青域吓得连退两步。那张蔷薇般的面孔,竟是他刚死去的情人萧篱。
“青域哥哥,原谅篱儿,我是无辜的……”话锋一转,空中飘过他熟悉不过的纯澈的声音。
“为什么?……”青域失神地喃喃道。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已掏出匕首刺向青域。
疼痛让他迅速回过神来。青域下意识反手抢过匕首,右手果断地用剑挑过女子耳边,剑锋直逼女子咽喉,果然掉下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陌生女子清淡的五官。
“你是谁?!是你害我与师兄相残?”他丧失了理智。
她沧凉地苦笑,不置可否。
“那么,我师妹萧篱如何了?”青域如是愤怒的狼,孤傲的怆痛已让他不由自己。
“萧篱?那贱人早在七年前因背叛组织,被活埋。”女子仰天大笑“组织早料到你们将来可能会阻碍我们的霸业,才把萧篱暗中安排在你们身边,想不到她竟对你们动了真情……青域,害死你师兄的,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心高气傲与不信任!”
青域像受了一个极烈霹雳,整个世界于他,已是空洞而苍茫。
她忽然止住了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双手握住了剑刃,不顾一切地扑向剑锋。
“那后来,为何在我与师兄身边都出现了个萧篱?”青域追问,心里隐然还抱着一丝希冀。
“我叫芜尘,一年前在帝都以萧篱的身份留在路影身边。在江南,与你海誓山盟的,是我妹妹,芜烟……”她苍白的脸极为忧郁和痛苦。
“请你救她出那个恶毒的组织。”芜尘长叹一声:“芜烟……已怀了你的孩子。”
青域扔下剑,已像麻木了,目光痛切而迷离。
或许一切皆命局罢。天既要弄人,身陷其中无所谓挣扎,早已是在劫难逃。
话尽,红袍女子踉跄地走到路影身旁,像一只垂死的蝴蝶,轻盈倒下,伴随她的深爱的男子,长眠不起。
风雨江湖,身不由已。她亦爱路影,只是爱不逢时,她只能以属于她自己的极端的方式,证明那场一生一次的爱情。
那些如烟火般绚丽如烟火般短暂如烟火般虚幻的爱,有太多的沉重与无奈。或许只有死,才能与此抗衡。
刹那,血衣,红袍,合成一片灿烂夺目的红,触目惊心的红——直到地老天荒的红……
肆。幻灭而终
青域将路影与芜尘合葬在枝叶扶疏的木棉树下,用血在树干写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想,路影应会喜欢这样澹泊的世界。
师兄厌倦了江湖,终可以心无旁鹜地释然罢。
青域能为他们做的,亦只有这些。但他又岂能知道,长眠于地下的人,是否真的能永远相爱?
他笑,想起自己与芜烟亦曾经沧海。他也说过,会牵着她的手,浪迹天涯,踏遍千山万水,长相厮守,永不离弃。
寒风呼啸,像在极力将昨日的山盟海誓吹散,瞬间变成盛大的诺言。
彼时,秋雨初歇,断雁叫西风处,沧海化桑田间,应是一岸的流年。
芜烟……萧篱……幻彼幻此间,他到底爱的是谁?
友情与爱,罪孽与赎救,生存与毁灭,青域应何去何从?
他独自坐在废墟般的空城中,仰望苍穹。
天空明净如初,蓝得那么不真实,遥远得如同曾如此风月无边的昔日。
谁说这一切,只是梦魇中的种种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