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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从补习班走出,天色渐晚,整座城市差不多已入梦,不经意地一抬头,讶异地发现一街的银杏竟还未眠,颇有些夜幕挡不住的烨烨辉芒。
不由暗自思忖,我心里那株银杏是否也有了这般光华。
犹记得上一次注意到这一街银杏,那叶面只是零星布着些暗黄的斑点,相当碍眼,像虫瘿,像泥点,又像碧玉上几个坏了成色的瑕疵,总之,叫人看了心里发堵,不大舒服,甚至莫名地有些许惆怅挥之不去。
那是我屡次逃补习班的课被发现了,老师要求家长把我领回去的途中。或许是真的不喜欢数学,也可能是实在反感补习班,不知是从哪儿偷借来的勇气,我居然敢拒绝上课。一到上课的时间,我就猫在远处的小书店里,挺过了一节又一节数学课,熬过了一个钟点又一个钟点的心惊胆战。书自然是看不进去的,偶尔一瞥窗外,那些死气沉沉的银杏依然无言伫立着,嘲讽地看着我耗费光阴。我讨厌它叶面上面浑浊泪晕似的昏黄,它就如一种警示,提醒我没有多少时间任挥霍—那昏黄每多侵占一分,害怕和后悔就多一分入骨。
心口处有种痛感,像是生长着什么,似乎也是一株银杏,抵着心扉几乎让人窒息。在那里,它就与倒刺无异,有一种无法言传的疼痛。
之后,不管母亲如何撺掇我、威胁我去上补习班,我一概都置之不理。因为人一旦沾上污渍后,就再也去除不掉了,我这样认为。就像银杏一旦变得枯黄,就只能零落成泥,来年俏立在枝头绿叶必是另一片了。
心里那株本就不被期待的银杏生长得愈发寂寥其它,它默默地伫立在那里,缄默不语。
再次站在这一街已经被秋意染得金黄的银杏下,纷扰的心绪接踵而来,这是自那次事以后第一次去上补习班,大概是意识到初三了,不能再任意妄为下去。出奇地,偌大的补习班里没有传来我想像中的窃窃私语,也不曾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一切都如往常,都如对待一个普通学子一般。
或许是我错了。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活得光明正大的。本想抬头挺胸前进,却不知何时会沾一身泥巴。不过,即使那样也能坚持走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泥巴也会干燥脱落的。
我轻轻抚摸着心口,亦抚摸着那株心中的银杏——那淡黄并不是噬咬着银杏,好比月亮的盈亏,过去的残缺是为了现在的完整。每个人都有叛逆,都有错误,一同银杏变黄,都是一种再正常不过过程;银杏因这种过程而有别于其它树种,人也因为改正而变得独特。
黑夜中一街银杏淡黄色的细碎微光晕染开来,温润如瑾玉之泽。而那些不愿学会成长尚且青绿的叶片臣服于黑夜下,相较而言暗淡落寞可见一斑。
深深吸攫一口银杏的幽香,好让心中那株银杏真切地感受到微风的气息,感受到风绵长而柔软的呼吸,伸展着驱赶,开放出属于自己独到的美丽。
夜风习习,挟携着寒意,拂过一树金黄,一树芳华,也拂过我的面颊,是一种钝痛,像是伤口愈合结痂的痛。银杏与人的生命中都会经历许多的痛楚,但这痛总会过去,总会随着成长日臻消退。
想必,心里那每一片银杏颊上都隐隐跃动着金黄的光芒与笑意。
银杏即人,人即银杏,根须不动声色地深入地底,枝桠竭尽所能地挣破黑暗的禁锢,藤蔓不能阻碍它仰望苍穹,繁星不能撩乱它的心。无论 是岁月的污浊扑面,还是尘埃袭来,它总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等待,不倨傲也不卑微,只是成熟,而那一树的金黄便是它最好的见证。
一路走来,它的成长与疼痛交织。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碰痛碰痛,那是株银杏在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