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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一天,母亲对我说:我在她肚子里足足磨蹭了十二个月,才肯出世,落地时,差点要了她的命。十二孕崽是个宝。年幼时代的我,机灵乖巧孝顺听话,深得母亲的宠爱。虽说姊妹七个我老三,但在十二岁之前,只有我一直睡在母亲的身边,常常在她怀里嗲声嗲气,耍赖撒娇……让姊妹们妒忌得咬牙切齿的。
一日与母亲从外婆家归来,路过一孤野的山垭,夜幕已经降临。母亲背着胖墩墩的我,粗一口细一口喘着气;我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脖子,把小脸死死地埋在她的后颈窝里,却是满心的害怕;母亲涔涔流出的汗水,湿透了我的手臂。她长一声短一声喊着我的乳名,一为自己壮胆,二怕我睡着,把魂丢在这荒野之地,一时半会找不回来。我哼哼唧唧回应着母亲的呼唤,不敢抬头,害怕睁眼,浑身哆嗦……走着叫着应着,忽然路旁灌木丛中,一只惊动的野物,从我们身边呼啸蹿过,母亲尖叫一声,吓得瘫软在地。我也骇得哇哇大哭起来,好在惊恐之时,父亲救星般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经此一吓,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噩梦缠身,夜夜惊魂,冷汗淋漓。母亲急得象热锅里的蚂蚁,白天四处求神拜佛,焚香画符,替我收魂召魄,却无济于事。她彻夜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幺儿宝贝地唤着,颗颗泪水滴湿我发烫的脸颊;整夜整夜,我绻缩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望到黑洞洞的屋顶,就浑身瑟瑟发抖,一种莫名的恐惧,如雾霭笼罩在我的周身,驱不散赶不走。一日疲惫不堪的母亲,将我放到父亲的枕边,父亲笨拙地将我搂在胸前,粗糙的大手,有如厚厚的松树皮壳,划过我细嫩的肌肤,擦得我呲牙咧嘴,疼痛难受。我叫喊着母亲,脚蹬手抓,哭闹挣扎,一心想要逃离这硬生生的折磨,回到母亲温软的怀抱。可父亲不恼不怒,不打不骂,铁箍般牢固的臂膀,将我紧紧地栅栏在他的胸怀,我挣不脱拔不开,所有的折腾都是徒劳,在这无以抗拒的力量里,我累了乏了困了,打着哽噎,渐渐地睡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父亲早已起床,不见身影。床头坐着欣慰的母亲,热泪盈眶。母亲说:这一夜,我平安无事,呼噜呼噜,睡得跟猪圈里的懒猪一样。从此,母亲就让我睡在了父亲的身边,说也其怪,那份莫名的恐惧,从此烟消云散。
父亲不擅言谈,不爱搭理人,不轻易求人……这些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一年四季,木刻般呆板的脸上,难以挤出几丝笑容。我十二岁那年,逼近年关,一家老小,新衣没一件,新鞋没一双,屋檩上腊肉腊鱼没半两;母亲愁得抹鼻子抹眼泪,难见晴日;成天唠唠叨叨,唉声叹气,没有宁日。父亲依然一声不吭,旁若无人拾掇他的独轮车,打磨他的尖嘴锄……我知道父亲又要上山挖松木蔸去了,虽然这活又苦又累伤身子,但在这年月,是父亲唯一能挣到钱的活计。当时小镇上的供销社,收购湿木柴,每百斤一块伍。
父亲,其实我也多么想告诉你,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