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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相识在去年的暑假,骄阳似火的夏天。他碎发零散挡住额头,棱角分明,裤子垮的不行。他笑嘻嘻指着我身上的衣服:我有同款白色的。我笑,然后不再说话。
他在学校成群结队出入,不认真读书,打架抽烟,玩摩托车。无论说话做事,浑身散发着年少气盛。让我意外的是他没有继续享受他的潇洒日子而是去了他父亲的工厂从基层做起——车床工人。
我在某次聊天中问他:你喜欢数控?他答:又累又枯燥。我追问:那怎么去做这个?他迟疑一会:这是我爸全部心血,我要继承它,不得不做。
为缓和聊天气氛,我故作轻松:那也蛮不错,现成的家业,很多人想要还没有。他只是笑,笑得让人不理解。聊天无疾而终。
几个月之后,在我的生活中消失很久的他又出现,问我:人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现在每天都好累,什么时候一切才能结束?
我回答不出来,搬出了最普遍的生活观:过好生活,实现理想。
他说以前他也这么想,做点想做的事。可是现在他只想赚很多钱,然后买车买房,和一个不怎么漂亮但是对他好的人结婚。然后一生无憾。
我打趣:不喜欢漂亮女人?他说:太漂亮的女人,就是在帮别人养。
谈话中断几分钟。
他开口,他的目标是存款到七位数。我数了数手指,七位数,百万。
我摇摇头:为什么要这么多。钱够用就好。何必?
他说:他只是不想以后别人开着宝马而他依旧开着摩托车。
又是一次无疾而终的谈话。
关上电脑,我想有天万一我也变成了他,多么庆幸又多么可怕。
上一次见他是在今年夏天。我告诉他,我在理发店打工,学徒,虹桥新村后街。
他来的时候天已近半黑,碎发变成了平头。棱角更是分明,笑得用力而勉强。在玻璃门外跟我打招呼。我出门,他已无张扬之气,一年的磨练让他脱了很多稚气。T恤,牛仔,板鞋。唯一变化的是沧桑的笑和皱起细纹的脸——才18岁的男孩。礼貌性地问好,谈话。很快他说有事,先走。
当天晚上之后的聊天里,他说:你变了。我问:哪里?他答:说不清。
我回过去:你也一样。
一种很隐微的情绪在我身上蔓延开来,无处可逃,开始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信仰产生怀疑,是不是真的是那样?
18岁的他有着无比的沉重并且开始衰老,生活究竟可以消磨去多少东西?我开始真正地感到害怕,从“有”到“无”的害怕。一场跨越,一场可以自己观赏着的失去。我好像在与以后的自己对话——我也曾经想过一直像以前的你那样。
而以后的自己也回应——嗯,既然你已经不那么想,也好。
而有些我不敢面对的东西,也还是自己来找到了我,让我转过头去,正视它的眼睛,正视他的眼睛,正视她的眼睛,正视自己的眼睛。
很多时候我都知道最终我会不得不拿很多去换取钱财——梦想,信仰或喜好。所以我打心眼里尊敬那些为钱生活的人,或者说是怜悯,怜悯我终究将成为的人。这无法解释更无法改变。当你面对太多的现实问题,房租水电费和吃饭问题的时候你会明白什么真的缺不了。当然金钱后面也竖着尊严的旗帜,我想没人愿意永远在某种意义上低人一等。
当我明白了这些的时候,那种蔓延全身的无力感早已消失,而背上却真实地背上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压迫着我前进,且无退路。我却不能继续保持沉默,只能真真假假地笑,然后自嘲一下,再然后迅速混入人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