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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淡水河深处。
这刺眼的青阳如此动人，撒下万丈光辉，使我的心里满溢着说不出的快乐。
每个黎明黄昏，我送走太阳又迎来月亮，身畔伴随着那一声一声的蛙鸣，我的妈妈总是在某个被雨洗过的清晨来到我们身边。我是快乐的，我迫不及待生长出小脚，因为这份意外的礼物而欢呼雀跃，和身边的兄弟姊妹在水中游动嬉戏，沸反盈天。我喜欢妈妈他们的鸣叫：那声声蛙声传入耳畔，就像在夏日听见鸣蝉，不但不会让人心生焦虑，更会让人没来由地感到身处自然的幸福。到了那隔岸的稻田由青翠变得金黄的时候，妈妈他们就会在岸上跳跃奔跑，在河水中游动飞窜，那阵阵蛙声总会让我们心生向往：何时才能游出水面，闻一闻那洋溢着稻香的空气啊！
而我看看自己：身体微小，力量孱弱，不知要怎样的拼命追逐，才能变得像荷叶一般的青浅。我只能单纯地伴着蛙声共舞，一天又一天，四肢生长，尾巴缩短，因为越来越像妈妈而激动万分，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大声唱着，在水间荷叶上跳动周旋，让拍动翅膀的蚊虫闻声逃窜，即使自己已经吃饱无法动弹，也要望着他们仓惶的背影哈哈大笑。我要时刻紧盯着对岸的稻田：等到第一株稻苗变得金黄的时候，我就发出第一声鸣叫，让所有的青蛙都落在我后面，只能对我红眼。然后那些农民就会像听从我的指令，开始勤劳奔波，我看着身披金纱，闪耀着点点光芒的大地，就像是拥有一切，一生如此已经足够。
是的，那就是自己。我天马行空地妄想着，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嬉笑。
我曾听妈妈说过，在这美丽而又灿烂的世上，也有一群恶魔，他们带走了妈妈的妈妈。那时候妈妈比我小多了，只是颤抖着摇动尾巴，躲在那池塘深处幽暗的角落。我像听童话，嘻嘻一笑，又往那波光粼粼的河面探去。
我的四肢已经很长了。那条尾巴依旧拖着。我心里愈发焦急，只要那条尾巴快快消失，我就能发出第一声鸣叫了呀。我这样盼望着与尾巴告别：而这却是厄运的开始。变故总是突然的，就像美好的晴日忽然阴云密布一样。
我们这些未成年的青蛙，紧紧抱成一团，缩在荷叶下边，看着那似乎发生在一光年之外的一切。然后大家都不见了。妈妈似乎已经逃脱，缓慢地向我们游来，发出一声苟延残喘的、孱弱的蛙声：“呱——”
——然后世界终结：恶魔的大手伸入水面，妈妈留给我的记忆最终只剩下一双挣扎的瘦弱的腿。荷叶被掀开，我听见清晰的人声，听见他们为带不带回去养着而争执。我们四散逃开，伴随着其中一人的大声责备，几双大手一起摸索起来。看见一群同类在鱼网袋中扭曲着，呐喊着，声声蛙声快要震破我的耳膜。我就要被带走了。
我就要被带走了，而我却没有丝毫悲伤：所有力气都在垂死的挣扎里化成了烟。我望着我们的池塘和蓊郁的稻田，那条曲曲折折的被夕阳染红的小路，一切都变成了永恒。我知道这条路通向什么地方，但或许我还能在餐盘上和妈妈再次相聚。我心生安慰，却又感到悲哀。
万物一片宁静。蛙声销声匿迹。
在抖动的道路上，我做了一个梦：蛙声洋溢在河的两畔，连月光都随着我一起起舞。我的尾巴消失了，我拥有翠绿的皮肤，我的两腮可以鼓得像吹出来的气泡，我可以不分昼夜地唱着……
努力唱到下一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