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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赦免了天下
王的一个高兴,天下大赦。我有幸在自己的生辰见到正午的太阳。
秋天明媚的温度让我着迷。王现在一定在后宫和妃子们逗乐,这么好的一个天气,他老人家是不该闲着的。
总之感谢我的王年逾花甲的硬朗身子,感谢娘娘合时合地产下龙子,感谢老佛爷突如其来的寿辰。
流水席一直摆到小脚老太太的家门口,老太太踮着一双小脚穿过弄堂,穿过年轮的是是非非。小脚在青石条上细碎地交替,嘴里念叨着“大赦”,望着这满目的绫罗。是谁又依了这奢华?是老佛爷的一指兰花,还是娘娘的一抹嫣红?
长长的流水,道尽陡走的年月。
那么一天有太多值得记忆的东西,好像御膳房的包子,怡红楼的胭脂,公公们精致的娘娘腔。
一个紫禁城,笙歌四作。
文人借性闲赋一曲,划破金甲和长弩。浊酒里映着月,而御奉的酒杯里盛满玉脂琼浆却映不出任何内容,惟有达官显贵的一句句万寿无疆。无疆,无疆,行者无疆,歌者无疆,只是人的寿命却逃不过那些草稗的日子。
而老太太只是惦记着自己年少的儿子,他是不是也随着这一声“大赦”摘去了脚锁正朝家的方向跑过来呢?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那小义士是大骂了老佛爷,在她老人家的寿辰指着她的印堂,咒她血溅地坛,身首异处。
老佛爷轻扣茶盏,一句漫不经心的“杀”,安溪铁观音香气弥散,午门上腾起一阵唏嘘。
起驾,回宫,扑簌簌的秋风让老佛爷打了一个寒噤。
“这恼人的风,只是在哀家的寿辰,不要这样才好。”她细细地念叨着。
然后这个权倾朝野的女人,隐于雕凤的马车。
怪天不弄巧罢,这天也正是秋风起,北雁南飞。我看它们匆匆的样子,似在逃离而不是在寻觅。
人说这是亡国之兆。
我不懂什么是亡国,我是一个犯了错误的人,在我眼里,国都早已是一个繁华的废墟。
一介草民,是不应该对皇帝那档子事指指点点的。
可我生来便不懂得讨巧,也不知怎么去侍弄那些君主王侯。他们只蜗居于一隅偏鞍我就说他们没有心怀天下,没有福泽万民,实乃社稷之大不幸。
这本来是极大的罪过,可是我的王那会儿龙颜正悦着,就只判了个收监,赶上哪天心情不好了再拿来宰着玩儿。
实在是一个很有性格的王,却治理着一个饱经沧桑的天下。
那么,到底是谁赦免了天下?是王的性格使然,还是别的什么。
现在谁也不能给我回答。
因为有人用枪炮直接洞穿了由藤蔓纠结而起的沧桑。
连一向安如佛陀的老佛爷也息了往日舒坦的笑,也随着流亡,随着漂泊去了。
整个皇城把自己的膛腹袒露在带血的刀刃下。
山河破碎,黎民涂炭。
我像一个不怎么有知觉的统治者,走早自己的路上。
无罪的人遭受屠戮,那时候他们还在歆享吾皇用彩绸裹饰出来的盛世。而我们这些有罪的人却逃过一劫。
到底是谁赦免了天下?
难道是我那个正在乞怜的王吗?
如果没有日夜思念的妻儿,你的赦免,我便视如草芥。
因为我有惦念的人,我有活下去的信念,我有金戈铁马的梦想。
那么一个皇城,给你的只是曾经,旷野给你的才是开始。你要用你的耕耘开出纷繁的花。
又是一年秋风似锦,马蹄零落踏上旧日烟云。
这里已不再是故土,说什么千秋万世花开峥嵘,那一年病里的含苞,早已归湮于尘土。
无论曾经多么地颓败,时光呼啸而过,依然慷慨地带走一切。
我提起缰绳,绝尘而去。
到底是谁赦免了天下,我正想着,夕阳已悄然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