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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树上的樱花飘落在半空，我看见自己挥舞着长剑刺穿了他的心脏，在剑被抽出的一瞬间，血溢洒四方，溅在花身上，染红了它，然后，樱花飘啊飘，一直飘到我鞋尖上。 我放下手中的长剑，俯身捡起了那片樱花，血渍映在我指上，我把它放在我干涩的唇边，轻轻一吹，花又继续向前飘啊飘啊飘…… 第九十三个人又死于我的剑下。 我叫燕十三，是一名杀手，杀人的原因很简单，我为了钱也为了名，只要给我足够的钱，我会去杀任何一个人，即使是皇帝老子也再所不惜。
当我有一天杀的人超过江湖中任何杀手，我会考虑停手，即便是再许诺我全天下的钱，我也不会动心。但我知道，杀手的爱好就只有嗜血，我若停手，后继杀手必会赶上我，所以，我不要钱，也要杀人。 下一个目标又来了，阔绰的金国人主顾给了我很大一笔钱，要我去杀一户庄园内的七口人，我没有问主顾杀人原因，接过钱，我无声而去。我只想尽快杀满百人，而后归隐山林，过上几天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再图出山。 月夜，我来到庄园，跃上墙头，听见一阵悦耳琴声，我陶醉了。都说杀手最无情，然而今夜最无情之人动情了。 窗半掩着，是一女子在抚琴聊寂，她面容娇美，轮廓有致，夜色中惹人怜惜，我真不忍心打扰这郁美景致。 无奈，谁叫我是杀手？ 我捂上黑纱，持剑跳下墙头，悄无声息，我先潜入其他房间，想让女子多抚慰一下哀伤。 烛影飘动，一剑封喉，我杀光了院内所有的人，瞬间，所有人倒在我身下，面色苍然。我数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刚好六人。
满身血渍的我一脚踹开了那女子的房门，女子一声尖叫，手指弹破了琴弦。 从她惊恐的瞳孔中我等到一丝满足，我持剑对着她，她没有动。她看着我，开始镇定下来，说，你杀光了所有人？ 我冷笑道，是，把你杀了，才算杀光。 她捂首哀嚎，泣声说道，杀了我吧。 我没有动手，问她，为何不想我求饶？ 她停止了哭声，泠泠的看着我说，父母已死，我失去了最心爱的人，还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理由。 我看见她闭上眼睛，等待我去杀她。 我内心莫名地产生一丝怜悯，我举剑向她挥去，只割断了她一缕头发。 我说，我不杀你，你走吧，以后别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她说。 我转过身，走出房门，说，没有理由。 好，那你也记住，以后我活着也只为杀你。她说。 而后，我跃出墙门。 我把主顾的钱还给了他，没有说任何话语，只是在他面前挥剑斩断了自己的左手，血一滴滴落向地面，汇成一股细流向下流去。
主顾笑道，很好，不愧为燕十三，你遵守了诺言，少杀一人，自断手臂，不过，我想问你，你完全可以在现在寥无人烟的竹林中，一剑结果了我，而不用承受断臂之痛，但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我是杀手，一个信守承诺的杀手，我没完成我的使命，我该有断臂之痛否则我就不是燕十三。我说。 我没有选错你，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你走吧。他说。 当我转过身的时候，后面传来阵阵刀剑碰击的声音，我冷眼望着这些不知何时窜出的金国武士，心头一震，这金国人主顾究竟是谁？ 杀气，看来今天就只有断臂一战才能平息。 我正欲舞剑，后面传来主顾的喝令，让他离开 我回头望他一眼，捂着断臂，蹁跚走去。 断臂的那一刻，我没有痛苦，而且还莫名的快乐，因为我发现我已有了其他杀手所没有的情愫。
＜二＞ 回到曾经居住的深山，周围少了宣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我发现深山里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一只特别的鸟，美丽的羽翼，仿如天籁的叫声，每天它都会停留在我草屋前的水池边饮水。 我叫她，嫣翅鸟。 在我疗伤期间，嫣翅鸟每天心甘情愿为我寻觅草药，尽管它的这种心甘情愿是基于我把它从大雕身下救出换来的缘故，但我仍要感激它，没有它，我根本活不下来。 这鸟真的很有灵性，每到山中一处，它就用它婉转的叫声提醒我，哪些是药草，哪些是毒草，以便我寻找到有用的草药。
以后的每天清晨，我都会站在离草屋不远的悬崖边，看深山的万籁俱寂，听嫣翅鸟宛如天籁般的叫声在山谷中回响。 一刹那间，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它真的很快乐，如果我也是一只嫣翅鸟，那该有多好。 嫣翅鸟，什么地方才是你飞翔的尽头？ 我情不自禁的大声对空中自由飞舞的它说道，声音顿时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开来。 它仿佛在回应我，叫的更欢了。 一个月后，我已和它形影不离，而我的伤也痊愈了。 我问嫣翅鸟，愿意和我一起下山吗？我要离开了。 它嗷嗷地叫了两声，眼中噙满水渍，我想，它哭了。 黄昏，我独自一人下了山。
＜三＞ 江湖，依旧祸乱四起，人人自危。 我隐姓埋名，浪荡其中，忽听到传言，正在前线抗击金人入侵的大将军一家七口惨遭灭门，噩耗传来，大将军伤心欲绝，在战场上情绪失控，被金军乱箭射死，城池不攻自破。 那一刻，我知道我已犯了一个无法挽救的错误，我掉进金人的圈套，充当了为图谋者杀人脍子手，尽管我当时并不知情。 我决定要找到我没杀的女子，为她杀死主顾，然后，在她面前谢罪，让她亲手杀死自己。 我来到昔日的庄园，这里已成废墟，我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的物品已被洗劫一空，掠开蜘蛛网，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院门。 多年来，我从未为杀人自责过，而现在我开始后悔，后悔杀了这么多人，让自己双手沾满腥人的鲜血。
＜四＞ 江南的抚琴大会即将召开，各地有名的，无名的江湖人士纷纷前往，其中懂音律的极少，大多数人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一睹琴会上的绝世美女。 我在一筹莫展之际也快马叫鞭地向江南赶去，希望籍此获得一点线索，因为那晚那女子也在那弹琴。 江南，果真不同凡响，所到之处，不仅风景郁美，连女人也别有一番韵味。 三月初九，烟雨朦朦，抚琴大会正式开始，人山人海，我凭着绝好的身手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已来到靠近琴台的地方。 琴台上的琴摆成一道弧形，七名蒙着白纱，穿着白衣的女子挨个坐在上面，悠扬的琴声传来，我如堕梦中。 这首曲子正是当日在庄园女子弹奏的曲子。 我始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一曲弹完后，我会在琴台上见到我日夜寻找的女子。 她丝毫不觉有全家灭门的伤感，而且还比以往更加妩媚动人，我见她这个样子，眼中充满欣慰。
三柱香后，她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脱下白衣，褪去内衫，完全一丝不挂地裸露在众人前。我惊异地看着这无法相信，但又是事实的事实。 晨风吹来，她的长发随风飘散，吹打着她娇丽的面容。 台下的人群开始攒动，惊啧声此起彼伏，而她就像一件尤物，任那些贪婪好色的人猥亵。 只要你们谁能替我杀死燕十三，我，还有这价值连城的玉指环就都属于他。说完，她拔下手指上的玉指环高高举起。 台下再一次沸腾起来，议论纷纷，可惜过了好久，始终没有一人走上台来，她失望了。 此刻，我的心在撕痛，看到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她，我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上琴台，捡起她的长衫，为她披上。我说，我能杀死她。 她迟疑后笑了，说，你说的是真的？我说，对。然后，我看见她笑的好开心。 但我有个条件。
难道我加上这玉指环还不够酬劳？ 不，我不想要这些，玉指环对我毫无用处，而你，我也并不想占有你的身体。 好，那你请说你的条件。 你和我一起去杀死他。 为什么？ 这是条件。 她听后，望着我，良久，她说，好，我答应你，因为刚才大会开始时，我就注意到你身手敏捷，虽然你人已残废，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个一等一的高手。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是一等一的高手，还是你要找的燕十三。
＜五＞ 我带着她跨上马，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离去，就这样带着她去寻找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而又近在咫尺的燕十三。 我本来想马上告诉她真相，可是当她柔软的身体在马背上紧贴我的那一瞬，我开始动摇，动摇这个最初的念头。我想先带她去找到主顾，杀死他后再告诉他我是燕十三。 一路上，我们路过森林，沼泽，草地，河流，没有说过多的言语，说过的话也不过是我饿了，停下来休息此类简单到不能在简单的话语。 终于，有一次在行进途中，打破了这种格局。那天，我们停顿在山谷中，早闻此带树木丛生，狼群时常出没，所以我格外小心，时刻提剑在手，以防不测。 夕阳西下，饥饿难耐，她的眼神又像是渴求我去找寻食物，而我又担心他的安危，两难之下，我决定铤而走险。
我燃起柴火，把火把一根一根地插在她周围，并嘱咐她，在我回来之前，千万别离开。 她冷漠又茫然的点点头，望着我消失在树丛中。 这带野物异常难觅，半个时辰后，我揩去额头的汗珠，打猎到一只山鸡后，如释重负。 忽然，我听到几声狼嗥，心头一紧，赶快出了树林，月光映忖在身上，一抬头，今夜分明是月圆之夜。 我飞似的赶回营地，看见她早已吓昏死过去，六只恶狼正摇头摆尾地在火把外，虎视眈眈。 内心的斗志促使我拔出剑来拼死一搏。刀光剑影中，我力战狼群数百回合，险象环生。 在它们统统死于我剑下的同时，我也付出惨痛代价，我的大腿被狼爪抓的血肉模糊。 我拖着伤腿，用剑支撑着爬到火把内，推了推她，然后痛苦地将头埋到了地上。 次日，我醒来时，天已大亮。 我本能的摸了摸伤腿，竟发现已经缠满纱布，而我清楚的认得，这是她衣衫上的布料。 她不只所措的望着我，破天荒的说了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所以就……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我心里春暖花开。
这次过后，她开始慢慢地接近我，但我表情依旧保持着冷漠。我是杀手，杀手如若出现情，便不是杀手，那么她也不再信任我。 也许是她太惹人疼爱，又或是种勾魂摄魄的妩媚，我有时也会把持不住，忍不住会偷偷看她，只是她的眼神一直忧郁着。 我对她的感觉一天天强烈起来，当她一次坐在河边，怀抱双膝静静发呆的时候，我收起了冷漠。 我转过身问她，在想什么呢？ 然后，我看见她哭了。 我第一次紧张到脸红，不知所措。 她流着泪说，我在想我死去的爹娘，他们是我一生钟爱的人。而后，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把手指放在嘴里，狠狠地咬着，说，你一定觉得我很作贱吧，把自己赤裸地暴露在众人前，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要用这一切来换取燕十三的血债血偿…… 我的心猛的在抽搐，我不敢再听下去，默默地转过身去。 以后的日子，我们又像从前一样，回归到了日常的简单话语当中。我很想对她说声对不起，但我没有勇气面对她，我也知道，她很想对我倾诉心中的悲愤，但我却无法充当她的听众。
＜六＞ 终于，在三个月后，我们来到北方，那个荒沙大漠我一直生活的地方。 我带她辗转来到那个雇我杀她全家的金国人主顾家门前，她转身问我，这里住的是燕十三？ 我说，不，这是我的恩怨，待我杀死那个人后，我会带你去杀燕十三。 我狠这个金国人，是他让我陷入叛宋助金的自责中，即使不替她报仇，我也会来杀死他，虽然我是个冷血的杀手，但我决不会做叛国的事。 你在这里等我。说完，我已从门外跃入里屋，这是个宽大的庭院。 没有任何悬念，我轻易的杀死了他，这一剑我力道特别狠，把这些天来积蓄的怨恨都用在了上面，一剑封喉，头颅从她脖子上鱼贯而出，身体血喷着轰然倒地，我满身鲜血。 她看到我这个样子，差点吓昏过去。 我大笑道，现在你终于可以相信我能杀死燕十三了吧！ 而我的心里却在流泪，是的，告诉她真相的时候到了。
＜七＞ 深山，我从小居住的地方。 嫣翅鸟已不知飞往何处，草屋也快要崩塌，一切的迹象像是在预示我将要死亡。 我把剑递给她，她没接过，问，你这是干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杀死燕十三吗？ 是。 我就是燕十三。她的瞳孔里透出无法言语的震惊，随即又黯淡下来。 我看见她向我退了几步，说，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不信你会自寻死路。 我仰天大笑道，是啊，我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燕十三，我怎么会自寻死路？我也怎么会去照顾一个女人，肯为她去牺牲自己的性命，我发觉我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故意说的这么大声，为的是让她快些相信我并结果了我，别让我再这么痛苦下去。 一切都在我的预料当中，她开始相信并接受了事实，她狠劲地从我手中接过长剑，举向我。 她愤怒的说，燕十三，我全家死于你剑下，一剑封喉，你连禽兽都不如，况且他们还和你无怨无仇。 说完，她开始无力的嚎啕大哭道，你当时怎么不把我也杀了啊，让我不必这么痛苦地活下去。
我静静地看着她哭泣的样子，回忆起这些天来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平淡，却是我一生中最感快乐的日子。 我解脱般的闭上眼，等待她挥剑想我刺来，突然，我感觉到两行泪水暗涌出来，潸然落下，这一刻，我脑中空无到涅槃。 一声尖锐凄厉的鸟鸣划破长空，我睁开眼，看到嫣翅鸟不知何时已经躺在我脚下，而鸟背上插着一把长剑，鲜血染红了它白色的羽翼，剑身上清晰地刻着我再也熟悉不过的印记：燕十三。 我发疯般地将地上的嫣翅鸟一把搂入怀中，俯下身子用脸紧挨着它奄奄一息的身体，泪如泉涌。 嫣翅鸟，难道只有死在我身边才是你飞翔的尽头？ 我大声哀号，震耳欲聋。 迷离中，我听到站在我面前不远的她，对着天空叹了一声。 想不到，杀人狂魔燕十三竟也会为了一只鸟悲愤交加，百般怜惜，人性至此，奈何奈何…… 然后，她开始撕心裂肺的开始大笑，眼神凄然。
她纵身跳了下去，万丈高的悬崖下空寂无声。 我始料不及，忙抛下怀中的嫣翅鸟，想冲过去拉她，可已经迟了。 一瞬间，看着地上的嫣翅鸟，再转过身看看悬崖，我万念俱灰。 我抽出鸟背上的长剑，颤抖着举过嫣翅鸟，把它安葬在水池边，再把我的长剑插在了坟前。 原谅我，嫣翅鸟，我要走了，以后我不能再回来看你了，保重！说完，我流着泪向崖边走去。 世上最值得珍惜的都已失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在我快要跌落崖底的瞬间，唯一残存的记忆又涌上心头，你不知道，其实在你挥动长剑的那一刻，我很想对你说，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