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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养外婆家到外公家的小院子大概有二里路的征程,一路泥泞,一路砾石。骑在自行车上的外公,总是带我走过这一段坎坷又弯曲的小路。
石板桥旁有一个小而破的杂货铺子,桥下是一条蜿蜒的小溪,小溪上有清清的流水,白白的莲花,满面春风的暖意涌入我心头。
那铺杂货店是我经常光顾的宝地。记得那是很小的时候,我每从养外婆回来就缠着外公总要买些东西吃吃玩玩的。外公摸摸我的小脑袋,笑了笑,用那龟裂的手指从破布衫中取出一张干瘪的伍元纸钞递给老板,那便是我最满足的时候,外公也总是会笑靥如花,花白的鬓发,饱经风霜的皱纹是岁月的暗号。外公从不把这告诉妈妈,但我从他的眼神中已经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了。
夏味甚浓的傍晚。从童家的小山上远远望去,很少有看到几缕炊烟。吃晚饭前,外公都会轻轻地抱我,慢慢地走到小桥边,这时,夕阳仍未落,勃勃生机地挂在半边天上,用余光照辉着大地。
外公在悠闲时便会哼给我听一首童谣: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在那儿弹棉花,舅姆在那儿走人家。这么坏囡囡斩斩喂大蛇,大蛇不要吃,小蛇囫囵吞。
哼完便又摸摸我的脑袋。溪里的莲花正开得盛,玉白色的瓣上没有瑕疵,在水波澹澹中静默不语。外公再转悠两圈就带我回去了。
秋波轻盈地泛着。院子里的橘子熟了,十分诱人,每到这时,我都会骑上外公的背,上橘子树摘几个。
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到秋天,都会摘很多橘子。有一年秋天,我独自一人回家的时候,发现屋里没有人,便自己爬上树去摘橘子。我小心翼翼地攀上树去,刚摘到一个,树枝便嘎嘣一声断了,我便摔了一个倒栽葱。
外公知道后,没有说我。只是用碘酒和棉花帮我把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叫我进后屋。
“知道犯了什么错吗?”外公严肃地问我,眉头蹙地紧紧的。
“知道。”我低下头轻轻的说,不敢抬起头看外公的脸。
“知道就好……”外公的语调降了下来,语速也缓和了许多,“以后要小心一点,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知道么?”外公用温蔼的目光看着我,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无意间,我看到了他灰中带白,没有血色的指甲。外公一向少语多做,这我是知道的,但这次他却用苍老十岁的声音只说了如许短短的三句话。这,让我捉摸不透。
暗地里,我看见外公在给我缝过冬穿的小棉袄,第一次看见外公缝东西,外公的声声咳嗽刺进我的耳膜,外公的手似乎被冻得血红,好像还开了裂,在房间里停停缝缝的,身子直颤,眼睛里仿佛隐约有几条血丝。
我蹑手蹑脚地回了屋,只知道外公房间的灯很晚才熄。
立冬将要来临,一米阳光洒在院子里。外公帮我披上薄薄的小夹袄,抱我起来坐上自行车,去看别了半年之久的养外婆。一路上吹着半冷的小风,坑坑洼洼的小路引到了石桥头。小溪还哗哗地流着,白莲萎了吗?还没,那朵白莲的瓣儿和蕊儿向右倾着,努力不让自己倾倒,以免化作冬天水中的一朵冰莲。
下午,养外婆送我回来,我悄悄地从小门溜进大院。忽然,只看见外公在院里的大水槽里呕着什么,缓缓地走近一看,眼前的景象让我着实吓了一跳:外公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脸色惨白,指甲发青发灰。
……
大概过了半个月,外公去世了,他静静地躺在灵柩里。外婆,妈妈,两个阿姨都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我也默不作声。弟弟在院子里骑四轮小车,妹妹在院子里追鸭子。我的外公,真的不会活过来了吗?我从未问过这样真切的话,我哭了,哭得很悲恸,在暖暖的被窝里。我相信,外公是上天了,他在天上看我,他没有死,没有死……
那朵落了的白莲在次年春天又开了,那样美丽,那样盛。
也许,外公是白莲,我是他的一颗种子,随波逐流。同比异乡,我选择了在这儿生根,发芽,开花。因为,唯独在这里,我才会浸没在外公的爱里和无限永恒的亲情之中,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