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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那些露宿者有几年时间了。每次夜晚散步路过他们身旁,总不能漠然而过,常常会放慢步子,悄悄窥视,暗暗唏嘘。依然是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依然是守着那几堆卖剩的菜或是水果,那些东西堆满了小巷两边窄窄的人行道,他们就紧紧傍着自己的财富,铺一领黑污破烂的草席或一小块塑料布,枕一块砖甚至干脆枕上半个冬瓜,就那么呼呼大睡了。当然也有先天条件优越些的,他们可以睡在自己做烧饼的面案上或者是三轮车里,圪蹴着身子,活像他们白天拖运的片猪。天太热时,所有这些露宿者都不盖任何东西,于是蚊子们便得以大快朵颐,睡者似乎并不介意,只偶尔伸出只手来,头上抓抓,身上挠挠,或是夹起又腿蹭踏,顶多是翻个身,哼哼几声,转瞬又扯起鼾声……
好在秋已渐深,蚊子很快就会过去了,可是夜露也就重了,台风一阵接着一阵,雨水也渐渐多了,他们怎么受得了?冬天似乎倒还好些,我见过他们三五个一伙拱在自搭的不到一人高的小窝棚里打牌的情形,好像还蛮滋润。可毕竟是长年累月地露宿着呀,换了我,不生病才叫活见鬼呢。可他们似乎没这个麻烦,星期天我常在他们手里买菜,那几张泥变斑斑、蓬头垢面的脸,从来都不见少,而且还永远带着满足的笑容呢。若打起架来,我这个只会啃书本的毛头小伙子,怕是三五个也不够他们一个揍的。柳青曾写过:“人是一架耐磨的机器。”看了这些人,真正体会到这话的内涵了。只是,如果不是像他们这样常年累月地生活,恐怕没几个耐得住一夜之苦,更别说脸上带着笑了。
支持这些人活着的是什么呢?是钱,还是别的什么?尽管他们风餐露宿一年所赚的那些钱,想必不超过一个大腕歌星一支歌所获出场费的多少分之一,但对他们肯定是一个喜上眉梢的大幸福,且会给他们在乡间苦守一年的家人带去一个温暖快乐的春节。他们想必是承认并习惯自己这种人生形态的,住宾馆、吃海鲜、打的,这些概念远在他们期望之外3000光年。他们能掐到的钱对于故乡亲人的实际价值,和歌星拿到的巨额出场费差不了太多,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感到困苦呢?固然他们的神经决不会迟钝到辨不出自己生活里那毕竟很浓的苦味的地步,但他们为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已付出了最大的努力,而且有了最好的收获,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感到困苦呢?于是在风冷露重的街头,总会梦见老婆和孩子甜甜的笑……
或许,有一天我沦入那样的境遇,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做一个街头露宿者。